夜间
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七十章 形同陌路
         也许,在决定来炎国北方这片战场之前,陈并没有想好自己来这里后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她没想好,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在大炎的军营中见到她想见的那个人,人生真是奇怪,不知从何时起,连现在想见他一面好似都成了一件难事。
         或许说在龙门见到他那副模样时,陈的心里就有过动摇,在龙门没想好该说的话,这一路来沉寂在内心深处酝酿的那些感情。
         陈最后还是来了这里。
         私自越过了炎国在边境设立的封锁线和关口,利用她在龙门和维多利亚学习的知识,一路摸索到了北方,又在那座军营驻地前,面对数十个包围自己的大炎士兵,她很冷静,只是说明了自己身份和来历。
         数个小时的等待后,终于他和派遣来护送她的那队炎国士兵一同前往了北部战场的指挥中枢。
         没人知道一名自称为前龙门近卫局官员的女性为何来到这片战场,从她出现的位置推测,她很有可能是从乌萨斯的边境方向而来,越过了大半个战场,最终出现在大炎防卫战线的西侧外围,由射声营主将杜克平所负责防卫的战区。
         因为她看上去风尘仆仆,浑身上下沾满了尘埃,虽不说蓬头垢面,却还是尽显疲态。
         在荒原上的独自行走的代价从来高昂,更不要说是只身穿越交战区,从来都不可能保持干净整洁,又或是衣冠楚楚,食物和水是最为或缺的资源,前者还好保存,可后者是长途跋涉的的不可或缺的物资。
         再加上路上所遇到的难民队伍,陈晖洁很难容忍自己无视那些逃难的乌萨斯人和他们的孩子用可怜和无助在父母亲人的依偎下望向自己的目光。
         她很难克制不去将本就不多的食物分给他们,以至于这一路走来,她已经连续两天水米不沾,如果不是手中的赤霄和一向强韧的意志支撑着,或许她根本走不了这么远。
         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而陈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也不后悔在那些难民向拿出食物的自己围堵过来后,握住剑柄冷漠下来的神情。
         虽然那神情和姿态让得到她帮助的人们对自己敬而远之,甚至没能从他们口中得到一声谢谢。
         可她本就是这样一个人。
         只求无愧于心,至少无愧于己。
         她只是在夜深人静的荒野上,就着不时响起的轰鸣的炮声抱着赤霄休息时会想起自己这一路来的所见所闻,又在天光还未亮起前踏上路途。
         直到随着那对士兵一起前往那个她所从未去过的旅程终点,见到她想见的那个人之前,她一直保持着沉默和安静,在汽车的颠簸和旅程拉近的路上,微微闭上眼,终于能暂时休息一会。
         陈从来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至少,陈晖洁对自己有一个清楚的认知,她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同样不是一个聪明的人,她的勇敢大多伴随着鲁莽和冲动以及不计代价,这点在龙门近卫局陈的长官那里就已经得到了证实,她同样不够聪明,因为聪明的人很少会自找麻烦,而在很多龙门的官员和近卫局的一部分警员看来,陈晖洁就是这样一个自找麻烦的人。
         尽管她能力出众,让人无话可说,可在作为一名近卫局的领导,作为一名督察组的组长这个位置上,陈不够亲和,也不够让手底下的人信任她,追随她。
         或许对陈而言,她不擅长这些,她觉得有太多的事催促着自己必须去做,所以没时间花费在协同下属关系和感情上,又或许就像是星熊说的那样,她总是爱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看不到别人为她付出了多少努力。
         也许这时的陈并不适合近卫局,她过分强韧,过分苛刻,过分急促,让手下的人跟不上她的脚步,让她的下属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让人虽然敬佩她能力的同时,却不愿意待在她的手下,也不知该如何了解她,怨声载道。
         她不够体贴,心细,虽然能力出众,但在做人和领导方面,她的执拗强硬的性格有许多致命的缺陷,也许并不是因为她不懂这些,而是她从来都将自己的事藏在心里,她的过分坚韧不知不觉间拉长了她与手下人的距离。
         她不在乎这些,也许她一开始,真的没想过自己能在龙门,在近卫局待多久,她能在近卫局干几年。
         她又想起了决定加入近卫局前在最高行政长官办公室的那番对话。
         “重复一遍,陈警官。”
         魏彦吾这么问她,当时她态度坚决,面对龙门总督的目光没有退缩。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
         “很清楚,清楚到我怀疑自己听错了,陈警员,这不在你的职权范围之内。”
         “法律有国度之分,公理却没有!”
         “维多利亚皇家近卫局学院教了你什么?它有教你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吗?”
         “我已经毕业了,长官,我已经是一个为龙门服务的警员了。”她直视着魏彦吾的眼睛,寸步不让:“那我重复一遍,听好,我的志愿是加入近卫局,之后,我会加入特别督察组。”
         “我会捍卫这座城市,也会让它变得更干净,那种事不会在发生了。”
         “哪种事?”
         “你是真的忘性大,还是故意装傻?”她故意讥讽道。
         “注意你的言辞,陈警员。”
         “抱歉,长官。”她说,可脸上却没有丝毫歉意:“报告魏长官,我所指的是距今十年前,龙门遭到外部势力入侵,市民被绑架并自此失踪的事件,在我加入近卫局后,我依然会推动龙门对失踪人口的进一步调查和追索。”
         魏彦吾猛然站起身,难以置信的凝视着陈。
         他的脸上升腾起片刻怒气,又很快化为无奈。
         “陈……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报告长官,我知道。”
         “我不会反对的,那就这样吧,当你做不下去以后就告诉我。”魏彦吾这么说,看着她问:“陈警司,你想在近卫局干几年。”
         那时的陈没有回答。
         现在的她依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或许后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干多久?还要干多久,或许不知从何时起,龙门逐渐成为了陈的一个理想。
         或许连她自己也开始因为某些事而发生了变化。
         陈睁开眼,载具也在这时缓缓停了下来,她只是中途打了一个盹,时间却已经过去了很久。
         下午的天光阴郁着,阴郁中整座庞大又严肃的军营中到处充满了肃杀与冷漠,炎国的旗帜迎着下午的狂风在舰桥上方飘扬,巨大陆行舰移动的轰鸣震颤了脚下的土地。
         入目望去,尽皆是严阵以待,整戈待甲的大炎军士,嘈杂,喧嚣,呼喝,一台又一台火炮载具与装甲载具碾过地面,缓缓驶去。
         没人去注意军营前何时来了一名龙门的前警员,军士与军官都在忙碌着各自的战备和任务,在这片战场上,炎国的每一名士卒都有属于各自的任务,他们用不同于夹杂着各地方言味的大炎官话忙碌中交谈着什么。
         军官和呼喝,持械的长枪手队从陈面前快速通过。
         这是陈第一次在一场战争中,直面一个这片大地上最庞大国家之一进行战争动员的场景,那些为战争服务的武器,连绵不断的营房,以及一台台陈甚至无法叫出名字的器械,比近卫局警员武装更为全面的士兵,他们握紧手中的武器。
         陈的心情同样难以在面前这种景象前再保持平静,只有大炎的徽记,类似龙门近卫局的狰狞徽记在告诉她,这里是什么地方。
         在护送她前往指挥中枢的军官的声音中,陈看到了等待在他们前方的那名身着甲胄,腰跨长刀的黑发黎博利军官。
         “射声营甲序丙乙列步军百夫长宁卫见过曹统领。”带队的军官插手行礼。
         “皆为军中同袍,不必拘礼,这一路有劳你们了。”
         “军令所在,不敢言功,杜将军令我等将这位姑娘护送至大营,既然曹统领在,军务紧急,请恕我等先回营复命。”
         “是。”
         待那队军士离开,黎博利青年又将目光落在陈身上,他露出笑容。
         “那么,你便是贸然闯入炎国军营前自称前龙门近卫局官员的陈小姐了?”
         “是我。”
         “嗯,我听高懿提起过你,你应该记得他吧,上次去你们龙门那个长相方方正正一脸严肃的将军。”他笑着说,笑容收敛下去:“不过他与我说起你的时候,对你的称呼还不是前龙门近卫局官员,既然你曾身为龙门官吏,自然应该晓得一介白身战时闯入军营重地意味着什么。”
         “你们要逮捕我吗?”
         他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陈腰间的剑上。
         “假使大炎士卒要逮捕你也等不到现在,在你闯入军营大门前的那刻,士卒们就能将你就地逮捕以罪论处,不过陈小姐,请放心,本将并无恶意,就算是出于对龙门的尊重,我军也不会对您有认何不当之举,殿下已经知道了你的消息,他正在等你。”
         陈愣了愣。
         “劳烦你带路。”
         “你确定要以现在这幅样子去。”曹见知问,他的视线落在陈身上。
         陈只是看着他,目光就已是最好的回答。
         “有什么问题?”
         “我可以为你安排先在此处暂洗风尘。”
         “好意心领,不必了。”
         “既如此,请随我来。”
         曹见知在大营前停下,他回过身,望向跟在自己后方几步外风尘仆仆的龙门来客。
         “我们到了,陈小姐,殿下在里面等你。”
         他侧过身,目光落在陈身上。
         “你们不搜查我?也不收缴我的武器?”
         “殿下有过吩咐,你可以直接去见他。”
         陈微微蹙眉,她越过曹见知,在进入大营前,陈轻轻吸了口气。
         陈缓缓踏入临时搭建的作战指挥中心内,她看到穿着铠甲的身影背手望着悬挂在墙上的地图,厚重的黑色大氅遮住了他的身影,被束起的银发垂在身后。
         陈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却又与自己记忆中那副永远懒散又谎话连篇的人仿佛判若两人。
         像是听到了陈的脚步,他缓缓侧过头。
         陈的瞳孔猛然缩紧,在营房内,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站在门口的陈与站在将位下沙盘前的年轻将军互相对视着。
         直到他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我的人通报说,有一名自称龙门近卫局的官员出现在军营之外。”
         淡金色的瞳孔望着站在门前的陈,他抬起脚步,铁靴踩在地面的轻响,手甲轻轻抚过沙盘边缘。
         陈垂下的手不由轻轻捏紧。
         “接到这个消息时,我就在想是谁会从龙门来,我能想到唯一有理由从那座城市找到这里的人,也就只剩下了你,你出现在射声营的防区,那么你应该已经去过乌萨斯,见过她了,对吗?陈小姐。”
         他的声音缓慢而低沉,听上去不免叫人觉得陌生,淡金色的眼睛里是一片寂静,寂静中陈晖洁此时的身影看上去狼狈又单薄。
         “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她咬着牙。
         可她却无法保持平静,不是因为这一路走来她走的是多艰辛,也不是因为她吃了多少苦,而是因为终于在见到这个人后。
         那些想说的话在他那冷漠的仿佛形同陌路的话语中,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下去。
         即使现在处于大炎的军营中,但她那双执拗的红色眸子中却没有展露出丝毫怯意,以至于忌惮,或者怀念。
         “为了什么?”
         他不为所动,凝视着陈出声问:“为了你心里那点可笑的理想和偏执,又或者说你还在幻想什么,为了你的姐姐塔露拉,还有她那可笑又可悲的事业,你可怜她了还是你开始认同她了。”
         “你不就是为此而来,还能剩下些别的什么?”
         他缓缓踱着步,走到后方的椅上坐下,靠在椅上,身后是大炎黑色狰狞的军旗,淡金色的瞳孔望向陈默不语的女人。
         陈红色的眸子闪烁着,她握紧了手指,但隔着十几米外的男人却不为所动。
         可能现在的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情绪,哪怕她的手指轻颤着,又缓缓松开。
         陈仿佛听到了她的嘲笑。
         “还剩下看清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现在你有答案了?”
         “是啊,我现在有答案,我心里清楚的很。”
         “明知不会有结果,为什么要来。”
         “因为我只有亲自见到你,才能证明你是不是真的无药可救,我才能看清自己到底是不是瞎了眼,曾经爱上了一个疯子,一个懦夫,一个蠢货。”
         “如果是呢?”
         “那么我还能及时回头,知道你是什么人,知道过去的我究竟犯了什么可笑的错!所有的愧疚和遗憾,我和你之间的纠葛,都可以到此了结!”
         陈吼道,她的愤怒表现在脸上,刚刚松开的手指又猛的攥紧,可她还是没有拔出赤霄。
         “我给过你机会,陈晖洁。”他轻声说:“一味的软弱和退让并不能达成目的,魏彦吾应该教过你,可你从来都学不会,你心里自认了某些事的正确,势必有天会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代价。”
         “闭嘴!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你有什么资格来对我说这些!”
         “……”
         “难道你现在还觉得,我会因为你的到来而放下现在的一切,会跟你回去,会对你说,我错了,让你原谅我?”他问,又说:“看吧,权利,触手可及的权利,如今的我轻而易举获得了这些,你和你那点小小的可笑又天真的妄想与这一切相比,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