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权利，触手可及的权利，如今的我轻而易举获得了这些，你和你那点小小的可笑又天真的妄想与这一切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坐在椅上的他抬头望着门口的陈，话语沉稳而平静，淡金色的眸底是一片死寂的淡漠，仿佛站在她面前的女人是个素不相识的人。
可事实上，他很清楚陈晖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只是看着陈那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就能想到为了这件事她这一路走来经历了多少。
他没能为此表露出丝毫关切，甚至于神情始终淡漠着，而在说出那句话后，除了话语里的讽刺外望着陈的目光带上了一丝怜悯。
大炎黑色的蟒衣，身着银甲的男人坐在大炎黑色的军旗下。
“权利？”陈嗤笑出声：“你所谓的权利让自己变成了这幅样子，我没看到什么权利，我只看到一个在我面前被你口中权利奴役的胆小鬼，一个懦夫和自以为是的蠢货。”
“你和你口中的权利让我觉得可耻，甚至，我现在为曾经对你抱有期望而觉得可笑！”
陈的话语说的太过决绝。
“注意你的言辞。”
“我以为我对你已经够客气了。”陈冷声说，又问：“所以在龙门，你故意对我说的那些，那一切关于塔露拉的事情，都是一场骗局，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让我亲自过来，看看现在的你到底有多高高在上，自以为是。”
他没有回答，只是听到陈说。
“如果是的话，你的目的达到了……殿下！”
陈猩红的目光直直凝视着他的身影，她没有丝毫退缩，亦没有展露出丝毫软弱的味道，她向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永远在人前强硬，永远对世事和困顿不愿妥协，哪怕她心里为此而痛苦，可她却从不会将自己的软弱表现在人的面前，她永远不会让自己看到自己最落魄的模样。
也许塔露拉说的没错，她不知何时起，变得比以前要要强了许多，她的坚强因为过度的执拗而成为了一种要强。
“……”
他依然沉默着。
“说话，回答我！”
他终于缓缓开口。
“魏彦吾就是这么教导你的，龙门就是这么教导你的，教你在你的长官面前得寸进尺，在军营内大放厥词，好好看清楚你的周围，这里不是你的龙门，也不是你能够撒野的地方，看在魏彦吾和龙门的面上，饶你一次。”
“用不着你来可怜，也不用你看谁的面子，你觉得我的话刺痛了你，杀了我就是，我现在就在这里！绝不反抗，任凭处置。”
陈冷声质问。
“谁给你的底气，让你胆敢如此张扬跋扈！”
她看着面前人，冷声开口，却只有一个字。
“……你。”
“我？”他说：“你只身前来，我没让侍卫驱逐你，我以为我已经对你和你身后的龙门展现出了我的耐心和……仁慈。”
“仅仅是我身后的龙门？”陈冷笑道：“还是因为你心虚，哈，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已经受够了你的言行不一！”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变成了现在这幅虚伪至极的刻薄样子。”陈的声音低了一些，她抬起脚步，缓缓朝前走去：“每次当我以为我开始了解你，你却总是能对我露出新的一面，我以为我还有时间，我以为等到以后，你总有一天会对我开口。”
她缓缓走进，面前那人的相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望向自己的目光依旧平静，平静中陈没能看到他脸上和眼神中有丝毫变化。
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沉默的看着陈向自己走来，又在身前几米外停下脚步，她按住赤霄的手在轻轻颤抖，她终于握住了那柄剑。
她在愤怒，不是愤怒眼前的人，而是愤怒于自己，愤怒于她的不争气，即使到了这时候，依然有过想要逃避的念头，依然想要去欺骗自己。
“可我想不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天我和你会以现在的场景再见，我也想不到，有天我会对你和你的谎言，彻底失望。”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淡金色的眼中倒映出陈的模样，倒映出她逐渐冷淡下来的神色。
终于，陈听到他说。
“……我也没想到。”
他这么回答，视线落在陈握住剑柄的手上，风尘仆仆的陈晖洁，她比起上次在龙门见到她时要憔悴和消瘦了许多。
“我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
“……”
“告诉我，是我做错了？”她轻声问：“是我识人不明，是我不该对你有任何期望，也是我不该在维多利亚因为害怕所以用一种愚蠢的方式将你留下，不该放任你独自前往乌萨斯，我到底还该对你有多少信任？所以到头来，都是我咎由自取，一厢情愿是吗？”
“……”
她的声音很轻，却在几步之外，清晰的响起在陈默耳畔，以至于陈默能看到她那双红色的眼中涌动的那么多难言的情绪。
“如果我说是？”
陈默知道的是，也许当他承认后，他终于能和面前的人划清界限。
这是他想要的吗？
这难道不是他想要的吗？
可为什么，那些话却如此难以开口。
“那我会立刻离开，从此以后，你是你我是我，从此以后，你我恩怨两消，再无瓜葛。”陈说：“因为我终于可以认清你，认清我自己，我不会再试着逃避下去，也不会对一个不值得我继续的人和事再有丝毫留恋。”
“……”
“这话就让你这么难以开口？”
“你总是学不会，晖洁。”
“我该学会什么？”陈问：“学会像你一样，一声不响离开，又一声不响回来，换了一种方式，甚至换了一种身份，我还该等你多久？我还要等你多少次，等你一而再再而三用你那些永远也无法填满的谎言来欺骗我。”
“……”
“告诉我，究竟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不相信我认识的那个人，他会忽然之间变成我陌生的样子，告诉我，别让我恨你。”
“真相对你而言真有那么重要吗？真相从来不重要，晖洁，一个人因何变成另一幅模样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是了。”他说：“不管你愿不愿意，现在在你面前的我，就是我现在的模样。”
他站起身。
“我的确知道你为何而来，所以我见了你，在龙门我告诉了你你姐姐的情况，但是否决定要去寻找她取决于你自己，在这里我见了你，因为我认为我们的确该再见一面，仅仅是为了你我之间过去发生那些事，我也该再见你一面。”
“就这些？”
“就这些。”
“难道现在在你眼里，连和我继续说上两句话的耐心都是去了吗。”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现在的你心里应该已经有了答案。”他说：“你想拔出那把剑？那就拔出来吧，斩断我们之间那点可怜的联系，无论你是否要去恨我，那是你自己的事。”
“别逼我。”
“谁在逼你？”他轻声问：“是我？还是你自己。”
陈握着剑的手在轻轻颤抖，赤霄在鞘中低鸣，似乎证明她的情绪在剧烈动荡。
“我猜你不会这么做，不是因为这里是大炎军营，而是因为你陈晖洁不会选择对一个在你心中并未犯下任何无法容忍的错的人痛下杀手。”他说：“可我和你不一样，我们从来不一样。”
“我必须承认的是，也许曾经我的确有过犹豫，那是因为我还没认清自己，我可能的确想过，也许有一天我和你可以在龙门平静的生活下去，那是你想要的生活是吗？”
他轻声问，凝视着陈的眼光。
“如果能再见到塔露拉，如果能了却过去留下的遗憾和愧疚，如果能让事情回到它本来的样子，有何不可。”
他站在陈身前，看着陈的眼睛。
“可我错了，我以为我曾想过那种生活，但后来我发现我并不是你所以为的那种人。”他缓缓说：“也许我的确应该感谢你，在伦蒂尼姆你给过我希望，是你让我对活着这件事产生了渴望，也是因为那时的我还没能认清这片大地，所以我才想，我们可以共度余生，在今后的生活里，你能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这就是你的回答？”
“如果你想要的只是一个回答，可以是。”
“那……好。”
陈终于还是没能拔出赤霄，银色的戒指在半空划过，坠落地面。
“你的东西，现在还给你，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他只是看着陈决然的转过身离开，她没能看到陈晖洁眼里的那抹失望，就好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
一个证明她不该抱有期望的答案，一个证明她的确犯了某个错的答案。
可当望着她转身的背影，她消瘦背影望去是如此的单薄，陈默终于张了张口，又微微垂下目光。
他总有无数谎言，可在多的谎言也许能够欺骗别人，却永远无法欺骗自己。
陈默捡起那抹落在地面的戒指。
反射着银色的光落进他淡金色眼底。
【你是不是没想过要再回来这里？】
【我的回答可能会让你失望，晖洁，在遇见你之前，我以为自己今后再也不会和这座城市产生任何瓜葛。】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想留在这里，我想陪在你身边，因为你在这里所以今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告诉自己，一定要回来。】
【唔……花言巧语，别以为这样说我就会信你。】
【我也这样想，所以……陈小姐，给个回答吧。】
【……冇诚意。】
现在一想，的确是挺没诚意的，既没有半跪求婚，更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
那份因为冲动和不舍一蹴而就得来的爱情，陈心里的隐隐不安和担忧，是否也曾说明注定了会有今天这一幕。
陈默轻轻握紧了那枚戒指。
她从来没有做错什么，即使她犯了再大的错，对他而言也不算什么，他可以原谅陈犯下的所有错，他应该原谅陈做的所有事。
可至少，她可以不必经历和自己的一样的苦难，也许陈说的从来没有错，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自私自利又自以为是的谎话精罢了。
陈默回过头，视线落在墙上悬挂的大炎军旗上，那狰狞的徽记，即是他的枷锁也是囚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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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营房内麟青砚眉头紧蹙看着面前的下属。
“卑职也是刚得到的线索，大人，亲卫营封锁了消息。”
“来的人是谁？”
“据说是从龙门来的一名官员，由亲卫统领曹见知亲自接入军营，其他详情不知。”
“龙门？为什么是龙门。”
“不知，不过卑职听闻抵达东宁之前，武王殿下曾率先登营先行访问过龙门，是否和这件事有关，而龙门如今的城主，魏彦吾据说和今……”
属下的话语没有继续下去，只是看着桌案后的麟青砚。
麟青砚摇了摇头。
“勿论上事，切记。”她提醒道。
“是。”
“人走了吗？”
“走了，据手下人回报，亲卫统领曹见知此时同样不在营中。”
“卑职这就去。”
等那名监察司随行官员走到营房门，麟青砚的声音又忽然从身后响起。
“等等。”
他回过身。
“大人还有何吩咐。”
“算了，不必查了，既然亲卫营亲自参与这件事，我们贸然打探很难不引起他们注意，这件事就到此为此。”
“遵命。”
“你先去吧。”
“是。”
看着下属离开，麟青砚沉思了几秒，她从桌案旁拿出一本笔记，翻开后提起笔，在原本写有塔露拉和乌萨斯感染者这些字眼的下方添上了龙门两个字。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又抬起笔将龙门，武王和塔露拉感染者等字样划在一起，随后在旁边写上两个小字——待查。
她望着笔记上的字体思索许久，最终又在龙门旁加上魏彦吾的字样并将魏彦吾和武王划在一条线上，这些本该没有任何关联却又隐隐让她觉得有迹可循的东西出现在一张纸上。
麟青砚就这么望着纸上错综复杂的信息，沉思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