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个人告诉我，人决定不了自己的出生，但人可以决定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要怎样去活着，又要怎样去选择自己的生活。
我想，我应该可以有很多活下去的理由。
我想，就算这片大地再怎样冷漠绝情，也总该有些人让人舍不得对它彻底绝望，我想人活着，终归有它的意义，哪怕是为了一件事，为了一个人，为了一个渺小到几乎没法看见的梦想，又或者是某个希望和念想。
后来我遇到了很多人，也经历过许多事，我越发认为他告诉我的话是正确的。
没能从那场幼年的大火中走出来的人是我，没能从二十年前的龙门中走出来的人也是我，过去发生的事已经过去了，今后还有新的事和生活在等待人去经历，有人将它称之为未来，美好的未来，令人捉摸不透却依然向往的未来。
但人终有一死。
如果那是我的死亡呢。
如果没能去选择那个未来的人成了我呢。
这一度让人迷茫失措不知该如何抉择的可笑命运。
结晶纪元1095年5月中旬
乌萨斯和炎国的边境军团对垒还在继续，零星攻势和局部战场上，双方之间的阵地多次易主，除却四月份前，乌萨斯发起的大规模进攻没能取得优势进展外，双方间的阵线开始以整片西北地区开始向外辐射。
战争所引起的各种连锁反应和社会舆论也终于开始逐步爆发。
以哥伦比亚与莱塔尼亚为首的多家报纸与军事网站对这场战争发表了各自的看法，整片大陆中西的部的目光向炎国西北和乌萨斯东南聚焦。
乌萨斯的民间社会论调爆发出不同的反响，官方媒体声称第三集团军在前线取得了显著优势，以贝加尔大公与敦克尔子爵为首的指挥阶层在东南战场上取得了数次军事胜利，标志着乌萨斯的战争脚步在沉稳而有力向炎国内陆推进。
而炎国方面在抵御乌萨斯进攻上付出了相当巨大的损失，预计将在六月初，第三集团军将对炎国防线发起新一轮攻势，而在局部地区，乌萨斯已经占据了多处战略要地。
正当切尔诺伯格的电台主持人用他那铿锵有力的声音大肆谈论乌萨斯在前线所取得的战略优势与胜利时。
围拢在屋内的几个人却对此有了不同意见。
“说真的，你们谁信？”
卡恩抬手按在电台上方，转过身望着屋内坐着的几个人，浮士德俯下身在桌前保养自己拆卸开的弩机，听到卡恩的话，他扬起视线看了一眼，又漠不关心继续手上的工作。
卡恩这句话很明显问的不是他，他的目光落在阿芙罗拉身上，而后者正抱着手低头阅读手上的一份报纸。
“阿芙……”
“我在听。”
阿芙罗拉头也没抬回答，卡恩耸了耸肩，转过视线落在另一旁坐在物资箱上的鲁珀。
弑君者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别问我，我不关心乌萨斯人的事，他们说的东西就和厕所里的纸一样，尽是屁话。”
“我不该问你。”
“我看你这么闲，有空在这里关心乌萨斯的战况，倒不如去仓库看看哪些东西需要保养。”阿芙罗拉放下报纸看着卡恩说。
“话不能说嘛，领袖带着队伍去了北方，我们这群人暂时留在这座城市里，领袖走之前可是说过了，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要太大动作，我这都是服从领袖的命令。”
“但她没让你在这里抱怨，还是说你更愿意去外面盯着切城军警的动作？总归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说起这件事，你上次去联络阿撒兹勒之后，他们是什么意见？”卡恩问。
几人的目光同时望向阿芙罗拉。
后者摊开手。
“还能有什么意见，老样子，他们已经决定了要和我们保持距离，领袖都没法谈妥的事，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指望上我。”她的话说的理所当然。
“那群人顽固的很，要我说，他们根本不值得我们去信任，他们甚至都已经忘记了自己感染者的身份。”弑君者冷漠的声音响起，她对阿撒兹勒明显抱有很深的成见。
“别这么说，切城的行动要想顺利，阿撒兹勒的态度很关键，上次的行动就已经证明了这点。”卡恩摇了摇头：“当然我不是指城内的其他感染者不重要，但如果我们想引动整座切尔诺伯格，就必须先取得当地感染者势力的认可。”
“领袖的意思？”阿芙罗拉诧异的看着卡恩。
卡恩点了点头。
“但阿撒兹勒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而且当地的几个感染者势力里，如今阿撒兹勒已是对我们而言最好接触的一方。”
“其他感染者势力怎么说？”卡恩问，她的目光却是看向弑君者。
弑君者沉默了一下。
“并不乐观，城市几个最大的感染者势力，除了工业区的感染者愿意继续和我们保持联络之外，其他几个都开始抱有警惕。”
“还是因为上次的事？”
“或许不止如此。”阿芙罗拉接过话题：“其实我们都很清楚的一个道理不是吗？在局势分明或者还能活下去之前，除了少数人愿意尝试冒险外，其他人大多选择观望，除非我们能在切尔诺伯格取得比乌萨斯军警还有力的话语权，否则那些人根本不会轻易表达自己态度。”
“说白了都是一群胆小鬼罢了，切尔诺伯格人是怎样对付感染者的他们一清二楚，却从来不愿意站出来反抗，只是看着同胞被切尔诺伯格人折磨，站在旁边观望。”弑君者咬着牙回答。“如果我们能拿下这座城，又怎么需要他们。”
阿芙罗拉和卡恩没有对弑君者的发泄的话语发表任何评价。
城内和感染者和城外的感染者始终是不同的，至少相比较外城外的感染者而言，他们还能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不必被逼着和天灾，荒野，野兽作对。
正因如此，他们也有更多的选择。
“我们来这儿不是为了报复切尔诺伯格人，弑君者，你该清楚这点。”
阿芙罗拉的话语打破了沉默。
“当然，我能理解和你一样抱有相同的想法的人的确很多，乌萨斯和切尔诺伯格人对感染者的所作所为罄竹难书，但我们不是来复仇的，也不是来向曾经欺压感染者的切尔诺伯格人采取相同的手段让他们感受感染者遭遇的经历。”
“你说你能理解我？别开玩笑，我想不到这座城市里还有谁不该死！那些切城人和军警，他们没有一个无辜。”
“你这种想法会害了你自己，不，也许连跟随你的人也会被你这种思想拖累。”阿芙罗拉的声音严肃下来。
“听着，柳德米拉，我只说一次，我理解你对这座城市感染者和自身曾经所遭遇的一切，因为我们和你的遭遇相同，在乌萨斯感染者这个群体里，没谁比谁过的更好，所以我理解你，但前提是你要服从命令，我不希望有天我们得因为理念不同而成为敌人，但如果真有那天，我也绝不会手软。”
两人的目光对视着，气氛逐渐僵硬下来。
“喂，阿芙，差不多行了。”卡恩出声说。
阿芙罗拉耸了耸肩。
“实话实说罢了。”
“别在意，她说着玩的，大家都是同伴。”
“呵，我可听不出任何玩笑的意思，不过同样的话我还给你。”
阿芙罗拉摊开手掌。
“随时恭候。”
卡恩叹了口气。
决定不再去管闹矛盾的两人用眼神杀死彼此。
他在浮士德身旁坐下，没理会弩手意外的眼光，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水杯。
“那……”浮士德开口说。
“嗯？”
“没什么。”看着卡恩放下水杯，弩手摇了摇头，他其实想提醒那是他用来清理弩机的水。
最起码在整合运动内部，也没那么太平。
结晶纪元1095年5月初
乌萨斯东北山林
陈没有回龙门，在从北方边境返回后她回到了乌萨斯。
那是在乌萨斯荒野上的一个下午，心身俱疲的陈回到了整合运动在切尔诺伯格外围的据点，她没想过塔露拉会在那里等自己。
她站在视线的尽头，在午后倾斜的夕阳里，望着从外面回来的陈，只有她一个人，似乎是知道陈会回来，所以她在那里等她。
黄昏下她的身影染上一层夕阳的影子，她站在哪儿，斜斜的影子被拉的很长。
陈停下脚步，她望着塔露拉的身影，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她的确需要一些安慰，而塔露拉的出现却是那么及时。
陈怔了怔，她没有看到自己脸上的落寞和晦暗，只是在见到塔露拉的那个瞬间，她好像尽力想要平复自己心里涌起的伤感和软弱，又在见到她望向自己的目光，终于再也没法掩饰脸上的失意。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刚离开不久我就开始想你了。”
她看着走向自己的陈，直到她在自己面前停下，陈听到她张口说，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正巧，我也有一点。”
“你看着比离开前要消沉了不少，在那边发生了什么是吗？”
“没什么。”陈摇了摇头，又像是为了转移话题问：“你怎么在这里？”
“在这等你。”
“你知道我会回来？”
“我想过你可能会回来。”
陈愣了愣。
“我应该没……”
“你没说过你会回来，但我知道，我能猜到，晖洁，有很多事，即使我们不愿意可它已经不一样了。”
“我……”
“所以现在的你需要一个拥抱？”塔露拉问，没等陈回答，她张开手将身前的陈抱在怀里。
陈轻轻挣扎了一下。
“别这样，姐姐。”
“我很抱歉，晖洁。”塔露拉抱着陈，陈听到她在自己耳边轻声说，她轻轻靠在陈的身上，德拉克将陈抱在怀里，来自她的温度让陈终于放松下来。
“为什么要……道歉？”陈问，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很多年以前，我为了自己心里的那点怨恨将你一个人丢在了龙门，因为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能留在你身边，而在你重新找到我以后，我也没法对你做出任何弥补，这都是我的错，晖洁。”
“不，它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松开了你的手。”
陈轻轻抬起手，她抱住塔露拉的肩膀。
“我害怕了，姐姐，那时候的你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你让我觉得害怕。”
“那现在呢？”
“现在好了很多，你还是原来那个你。”
“我该怎么回答你？”陈轻声问。
“你什么也不必回答，也不用向我保证和许诺。”塔露拉轻轻松开手：“我们都知道，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永远也无法重头再来，可我们还有现在，也许还会有今后。”
“今后怎样？”
“我不知道，我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晖洁。”塔露拉看着陈的眼睛：“可我知道，人只要活着，就会有今后，明天，后天，也许一年两年，总还有事要去做，总还会在遇到新的东西，发生新的事。”
“你这算是在安慰吗？”陈看着塔露拉的眼睛，她轻声喊出那个名字：“……塔露拉。”
“你觉得是那就是，要是你觉得不需要，那我就不是在安慰你，我只是在告诉事实和以后一定会发生的事。”
陈沉默了几秒。
“所以你都知道了，是吗？”她开口问。
“如果你说的知道是指你去东边的原因，我的确知道。”
“你就不问为什么我会去？”
“假使我问你就能改变什么，我当然会问，可它不能，所以我不会问。”塔露拉说：“你不是说回来后有一件事要告诉我吗？”
陈摇了摇头。
“不重要了。”
“你打算何时回去龙门？”
“等我觉得我该回去的时候。”陈说：“不过在这之前，我可能还要继续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那也好，我同样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我没想过为什么后来会变成这样。
我也没想过这次离开龙门以后会发生什么。
我以为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哪怕是最坏的准备，可到了那时，我才发现，其实我什么也没准备好，我只是不想再逃避下去，却还是会不免感到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