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萨卡兹的出现并没有在营地中引起太大的风波,毕竟对南下的这群战士而言,在北方的营地中也曾出现过萨卡兹的身影,甚至其中好几名萨卡兹机械师与工程师依然留在他们的北方据点里。
虽然寻常战士并不知道萨卡兹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也不知道营地是从何和萨卡兹产生的联系,但在这片大地上,萨卡兹人可不仅是生活在卡兹戴尔,即便萨卡兹人的社会地位普遍不比感染者好到哪儿去,在某些地区同样备受歧视,可由于卡兹戴尔漫长的历史遗留问题,很多萨卡兹人选择了离开故土去往别的国度栖息。
营地中的爱国者就是最好的例子。
虽然对一些南方和最近一,两年新加入的战士们而言,一名萨卡兹信使的出现的确引起了他们的好奇和关注,毕竟萨卡兹人名声在外,哪怕那些名声并不怎么好听。
但这名自称陨星的萨卡兹却不同,她很健谈,虽然外表看上去不免让人觉得应该是个性格冷漠的人,尤其是当她提着那柄黑色的弩炮的时候,真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像传闻中那般“穷凶极恶。”
是挺穷胸及恶的,至少那身材和容貌的确是有些出众了点,尤其当她故意撩起金发擦拭汗水的动作,很难让年轻的小伙子们控制不将自己的目光转过去。
她仿佛和谁都能聊上两句,毕竟她说自己是名信使,所以去过很多地方,见识不凡,可能是因为萨卡兹的身份对感染者这个群体也没什么太多看法。
短短几天,她就成功打入了这片营地中,营地里的几名队长,包括塔露拉并没有去阻止她与营地战士之间的刻意接触,甚至于打着交流射击技巧的名义向弩手们套话,让一众弩手们对她的实力和技巧赞不绝口。
毕竟她说过这是她的工作,而她工作的第一步当然是了解这个营地目前的状态,至少她现在的所作所为很好地印证了她之前话语的真实性。
倒是这名萨卡兹人的到来,让霜星有点意外的小情绪,大抵是时常见到她出现在爱国者的附近,与如今和爱国者有点小小矛盾称呼养父为老顽固的霜星不同。
虽然代号里都有一个相同的字,名叫陨星的萨卡兹对温迪戈的态度显然很尊重,尤其是当听说了游击队和盾卫在西北冻原的经历后,时常会以某种自称为学习的目的过来和温迪戈共叙同胞情谊。
如果她不借此刻意“蛊惑”温迪戈返回卡兹戴尔的话,也许她的这番行径并没有什么恶意,虽然让人很难想象,因为温迪戈因为病情如今的喉咙不是太好,说话总是断断续续,音节难辨,所以她们聊天的过程可以说是一言难尽。
真不知道他们能聊什么。
当然,这也从侧面说明这名萨卡兹的毅力与忠心耿耿,起码对于劝导温迪戈回国这件事,她显得很上心。
好在爱国者是个极其稳重的老顽固,哪怕明知萨卡兹所要向自己表达的意思,依然从未露出过一丝厌烦情绪,虽然他已明确拒绝,但能和一名同胞聊起家乡故土的新鲜事物,最是能让像他这样一生坎坷浮沉的老人感到慰藉。
是的,仅仅是家乡,曾经他为求安稳与荣耀背弃了那片土地,如今他有愧再将之称呼为自己的祖国,他宣誓效忠乌萨斯,却又因为帝国的变化背叛了它。
两度背离,到如今的落魄处境,温迪戈从未怨恨过命运为何对他百般折辱,也并不遗憾于自己这一生命途多舛。
他将之归结于自身所酿造的苦果,却仍固执的不肯向命运低头。
残烛之年,病重之躯,如今的他已然选择了塔露拉,选择了塔露拉与感染者,他早已下定决心。
明眼人都从萨卡兹的行为中看出她似乎还抱有别的目的,她的旁敲侧击以及与战士们之间的刻意接触,就好像在隐晦的向他们打听什么,更确切的说,她是在确认某个她已经知晓的信息,在营地间寻找某样事物。
陨星的确在寻找某样事物,准确的说,她来乌萨斯接触这群感染者,不仅是因为王庭和委员会需要重新评估乌萨斯整合运动现在的整体事态,更是因为,她出发之前接到了王庭内阁的某封信件,信的主人希望她此行能捎带向乌萨斯整合运动中的某个人带去一封私人信件,而那个人让陨星根本没法去拒绝。
而且当陨星被任命为接触乌萨斯感染者势力的专员后,她同样收到了好几封从守夜人内部希望她一并带到乌萨斯的私人信件。
没错,她是个名副其实,正儿八经信使,可大多数要求她带到乌萨斯信件的人严格意义上来讲不是上司,就是上司的上司。
这一路过来,有时候陨星甚至认为,其实所谓的评估乌萨斯感染者状态的命令不过是幌子,这群人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让自己去替她们送信。
而之所以选择了她,因为她是一名守夜人,而且是最近风头稍盛的守夜人。
她难免会因此想起那个流传在卡兹戴尔内的传闻,虽然很多人都已经明确表示那个人并不存在,关于他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杜撰。
但陨星还不傻,在内战还未结束之间担任雇佣兵的时候,她就听闻过关于那个流言的消息,更别说内战结束后,卡兹戴尔国内翻天覆地般的动荡变化。
雇佣兵和割据战斗在一夜之间成为了历史,卡兹戴尔底下黑市中根深蒂固的疤痕市场更是从此杳无声息。
有人说他们是被人在一夜之间连根拔起,有人说这是一场酝酿已久的阴谋,在内战还未真正开始之前,就已经有人在暗中图谋卡兹戴尔最大的祸乱市场。
但这些猜测就像是那则流言一样,终究毫无根据,相信总有一天会被人逐渐遗忘,淡出人们的视线。
毕竟卡兹戴尔曾经真真假假的信息难以计数,就好像外人常说萨卡兹是一个充满欺诈与谎言的种族般,萨卡兹人曾也一度这么看待自己的同胞,所以那些真假的信息也就不再是那么重要了。
起先陨星也这么认为,一则在战场上流传的传言,不论它描述的再如何有理有据,如果没有事实去证明,没有人去在意,是真是假到底又有什么区别。
但现在陨星不这么认为了。
她认为自己即将见到一个传奇,一个卡兹戴尔内战历史上留下来的,活着的传奇,甚至于她能看到那名传奇本身,和他产生交谈。
她其实没那么兴奋,好吧,她得承认自己的确是有一点点小小的兴奋,毕竟从宫廷的态度来看,虽然各大领主和诸王庭都不愿意谈起这件事,甚至一度将之认定为流言,但宫廷却从未真正出面阻止过流言的蔓延,甚至于在守夜人内部,依然有很多人坚信那并不是流言而是事实,因为守夜人的前身便是由此而来。
陨星是守夜人的新成员,她是内战结束后被吸纳进守夜人的新人,当时内战结束,她也曾一度迷茫不知道自己放下武器后该去往何方,但战争结束总归是一件好事,她还在犹豫,是否要加入卡兹戴尔新组建的国防卫队,毕竟很多雇佣兵都曾尝试过却遭遇了明确拒绝。
新政府在考虑这群人的去向,当然也有一部分雇佣兵忍受不了这种生活,选择远走他乡,继续自己的事业,陨星是厌倦争斗留下来的那批人。
就在她观望和考虑加入重建卡兹戴尔的事业时,这群人找上了门。
那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天气,在卡兹戴尔东部的一个小镇上的下午,那群人就这么敲开了她暂时栖身处的房门,然后如数家珍般抖出了她过往的经历,就在她考虑是不是要尝试冲出包围时,那群人忽然问她要不要加入她们。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
她警惕的目光盯着面前银发的萨卡兹,直觉告诉她这群人不好惹,虽然他们看上去似乎没什么恶意。
“等你加入我们自然就知道我们是谁。”
“我可没兴趣加入一个不清不楚的组织,请回吧。”
“如果你真像资料中所言有过想改变萨卡兹人的地位的想法,你更应该加入我们,殿下欢迎每一位愿意为卡兹戴尔付出努力的萨卡兹,你可以成为其中之一,守护我们来之不易的安宁与稳定。”
“你说什么,殿下?你指的谁……”
“卡兹戴尔只有一位正统王者。”
“特蕾西娅?!”她难以置信,根本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那群人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考虑清楚了吗?”
“等等,这也太……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你们怎么会突然找上我,你不会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所谓人在家中座,事从天上来就是这么离奇与让人不知所措。
陨星很难去信任自己当时的心情,尤其是她和这群人一起回去,在夜晚宫廷的大殿中随同一众从各地而来的新成员亲眼见到那位传闻中特蕾西娅时,她站在王座前,温和的目光凝望向自己,她轻声说着什么,让人一生也难以忘掉那副景象。
那可是特蕾西娅,有多少萨卡兹曾听着她的故事长大,在梦境中幻想自己与她并肩作战,守在她左右。
这个名字曾是每一名萨卡兹心中最后的乐土。
陨星更愿意相信这不过是她一场随时可能会醒来的梦。
她就这么莫名其妙加入守夜人,成了其中一名新成员。
塔露拉和陈讲起关于两年前发生的事,那些事是陈从在龙门收到信件中的只言片语所不能描述的东西,他的信里从来都不会提起这些,不会提起他们遭遇到了乌萨斯驻兵和纠察队的袭击,也从来不会说遇到的情况究竟是有多艰险。
他只会说他们一切安好,虽然遇到了一些情况,但都没有发生太大的问题,感染者的状况在一天天变得更好,他和塔露拉都很安全。
他喜欢在信里多写一些关于塔露拉和感染者营地发生的故事,所以陈知道在这里有一只卡特斯叫做霜星,性子冷淡,有点骄傲,但面冷心热,知道这支卡特斯是一个名叫雪怪的感染者小队的队长,他们的手下还有几名分别叫做杨格,佩特洛娃,大D的年轻战士。
这群战士能在雪地上以超出常人想象的速度行军,而且还喜欢在山上寻找一些山莓,那是他们最喜欢的水果,尝着却不怎么甜。
陈知道她们的队伍里有一名叫做阿丽娜的感染者老师,后来成为了感染者教导小组的组长,他们在荒野上建了一座小小的学校,很像是小时候的孤儿院,营地里的感染者孩子都是她的学生。
她是个容易接触的人,只是心思太过敏感,有时候尖酸起来让人觉得很难对付,这点陈暂时没有领教到。
营地里还有一群盾卫,是前乌萨斯军人,在一名被他们称呼为爱国者的温迪戈带领下,如今成为营地中最出色和有力的力量。
【……有个叫萨沙的孩子,我为他找了一名老师,那是我曾经认识的哥伦比亚战友,他们相处的不错,说真的,我没想过原来他居然还真在努力成为一名合格的老师,我想不出来,他还有这样一面,真该让你也见见,晖洁,那家伙以前是挺别扭的一个人,虽然我得承认他的射击水平的确不凡。
萨沙有个玩伴,叫做伊诺,那孩子身体不太好,太过瘦弱了些,塔露拉和我讲,她第一次遇见他们时是在一处矿场附近,那两个孩子依偎在一起拿着一柄短猎弓对着她,他们的模样让她觉得好像一阵风就能折断的树枝。
我得说,比起萨沙,那孩子其实不适合战场,不仅是他的身体条件,他的性格也不适合战场,不过他最近似乎产生了一些别的想法盯上了我。
……】
其实不管是塔露拉,还是霜星和陈这些人,她们都能看的出来,萨卡兹信使在打听谁的下落,她们也大约能猜到她打听的那个人是谁。
但萨卡兹信使没有明确提起,在此之前,她们也不会无故去对她说些什么。
毕竟对那几个知道萨卡兹人寻找的人在何处的人而言,那并不是一段她们想去提起的事。
————
“回来了。”
陈离开的两天后,亲卫营统领曹见知终于返回营中,他在庞大的陆行舰下找到了殿下。
殿下没有转头去看他,只是凝望着陆行舰上的黑色炎国徽记。
他刚要开口。
他奉命将龙门来客安全送离战场,不问去向,虽然陈明确说过她自己会走,但曹见知只说自己奉命行事,哪怕对方有动手的打算。
他们最终在乌萨斯防区外止步,一路上两方之间间隔不远却从未有任何交谈,而陈似乎也不愿意和他们产生交集。
“不必说了,回来就好。”
“殿下?”
他其实有很多疑惑,他不知道那个从龙门来的女人是谁,但从殿下的反应来看,那个人和他关系匪浅。
“去吧,带半数玄甲去支援高懿,他那里撑的够久了,想必你也早已按捺不住了吧,想去就去,我不拦你。”
“曹见知身负守卫殿下安全重职,岂能轻易离开。”
他转过头,目光看了亲卫统领一眼。
“真话?”
“句句属实。”
“殿下若在,我军断无战败可言。”
“既如此,那就去,守住前线和将士的命总比在这里守住一个没用的武王有用。”
“殿下……”
曹见知还想说什么。
“曹见知听令。”他忽然开口。
曹见知急忙躬身叉手待命。
“末将在!”
“令,玄甲营副都统制,亲卫营统领曹瑜率玄甲左营即刻赶赴先登营所在阵地,违令者斩。”
“曹瑜,得令。”曹见知放下手,抬起头,目光落在面前的殿下身上,只能看到殿下背着手站在陆行舰前望着那道栈桥,午后的风吹起他宽阔黑色蟒袍一角,金冠下白发在微风中浮动。
“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末将去了。”
他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陈默微微偏过视线,看着离去的将军消失在视野,他曾承诺太傅要在这场战事过后接替平祟侯守备玉门,护土安民之职。
可他能等到那天吗。
他又想起那姑娘离去时望向自己决然失望的眼神。
分别才不过两天,他发现自己现在有点想她了。
这座大营总让人觉得太过寂寥,权利,地位,身份这些令人奢望的东西都填不平他心中无处安放的空落,哪怕是龙门那间破旧的公寓,哪怕是雪原上一间简陋的棚屋,都比这座重兵拱卫的军营要来得让人感到满足安心。
“何事悲风秋画扇,人生若只如初见。”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他轻声自嘲。
我这半生如履薄冰,能走到桥的对岸去吗?
哪里是岸?
何处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