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5年中旬
先登营驻地，北疆前线，军旗林立，来自乌萨斯军团的炮火早已将整片区域化作焦土，驻守在阵地的炎国将士扛过了一波又一波敌军的猛烈攻势。
阵地内，沿着由土木天师法术所构建起的防御攻势，年轻的黎博利青年在壕堑中穿行，利索的绕过那些布置在阵地前列的连发弩弦与法术炮台阵地，他腰挎长刀，从身上染血满布划痕与硝烟痕迹的战甲来看，应该属于炎国北疆前线先登营中的一名步军正卒。
他姓程，程六，隶属先等营第四卫四团七队五火，先登营共有五卫，一卫六团，设统制一名，副统制一名，千夫长二人，一团四百人，设军候一名，百夫长四人，团下八队，一队五十人，设队正一名，队下五火，一火十人，设火长五名，火下二伍，设伍长两名。
正副都统制两人，正副统制十人，千夫长八人，军候二十八人，百夫长一百一十三人，队正二百三十四人。
共计一万一千三百二十一名在册将士。
武王军共六营，也可称之为六军，除却人数仅有三千的玄甲军外，约近六万将士，而在整个漫长的北方边境防线，驻有四个大型军团，共计二十四万大炎边疆北军。
程六快速穿行在壕堑中，很快便抵达了他的目的地，那是战线的前列，位处于整个防御攻势的南边，比邻这一个炮弩阵地，而他们这队的任务则是守卫整个炮弩阵地的安全，在那些乌萨斯前锋突击手穿过弩炮的射程抵进后由他们负责守护炮弩和这一小片阵地的安全。
他的伍长是个年岁比较大的丰蹄中年人，若是不去细看，很难看的出他只是年到中年，比较那头花白的头发和满脸沧桑的脸，让人总觉得他长的太快了些。
“老东西，你还没睡够？”
程六一屁股在枕着长刀刀鞘的伍长身边坐下，也不嫌甲袍上染满尘土，伸手就去掀对方盖在脸上的头盔。
在队里，大家都称呼他小六子，毕竟只有他这个从尚蜀来的人在队中最年轻，战壕内，各个将士都在抓紧着时间休息，忙着各自的事，也没人来管程六的动作。
一只手拍开程六的手，吃痛的黎博利青年骂骂咧咧收回手。
“老瓜皮。”他这么骂。
“小瓜皮，你在骂那个喏？”
伍长拿下头盔望着他，神色不善，程六脸上急忙堆起笑容。
“我给你带了好东西，老瓜皮，快给我腾个地儿。”
程六挤过去，小心翼翼从身后拿出行军壶晃了晃。
“这可真真是好东西，老家伙。”
伍长伸出手。
“拿来看看。”
“那你得先教我那一招？”程六眨了眨眼，他看着伍长枕着的战刀：“你再和我讲讲，你当时劈那个乌萨斯人那招是哪儿学来的？唰的一下，你也教教我呗。”
“教你做甚，你个小瓜皮哪里学求的会，不教不教。”伍长直摇头，目光还是落在程六手上的行军壶上。
“怪不得你小子无事献殷勤。”
“是不是法术？”
“我那里学的来法术，不要问了，那玩意只有天师和大人物才晓得怎么使。”
“那就是武术咯？我就知道你在玉门待了那么些年，肯定不是白待的，等我学成进了玄甲，我一定带你吃香喝辣的。”
“你还想进玄甲？”伍长笑了，上下打量了一下程六，啧啧摇头。
“你这老瓜皮，你不信我喏。”
“非军中勇武顶尖者，不可入玄甲，就你小子现在这区区二等步卒，你还想进玄甲，等你那天进了高将军亲兵卫再说吧。”
“嘿，你还别不信，总有一天我非得挤进玄甲营。”程六腾的站起身，吊着那个行军壶垂下视线看着地上的伍长：“等到我站在殿下身边那一天，老东西你就瞧好了吧。”
伍长眼疾手快，一把夺过程六吊在手里的水壶，后者连忙伸手去抢，被他夺过。
“还我水壶！”
伍长拧开闻了闻，一股浓烈的酒味弥漫。
“嘶……还真是好东西，你小子从哪儿搞来的。”
程六急忙捂住伍长的嘴。
“嘘，小点声。”他小声说，看了看左右：“我去了一趟中军营，从副都统制的小灶顺来的，没多少，别让人知道了。”
伍长瞪大了眼睛。
他也没想到这小子胆子居然这么大，敢从副都统制的小灶顺酒。
“你小子就不怕被发现军法从事？”
“嘿，我只偷拿了一点，隐蔽的很，没人会发现少了那点。”程六咧起嘴角：“老东西，我看我都这么诚心诚意了，你就教教我怎样呗，下次我给你多顺点？”
“还有下次！”
伍长直起身，他看了看手里提着的水壶，又看了看程六。
“你啊你，这可是杀头的大罪，高将军治军甚严，你可知道被人发现是何下场？”
“不至于，我也就拿了一点点。”
“没有下次了。”
伍长说的很郑重，想将酒壶还给程六，可你说拿都拿来了吧，再放回去和扔掉也怪可惜的。
“再有下次我打断你的腿。”
“知道知道，我保证没有下次。”程六竖起手指信誓旦旦担保，又凑到伍长身前。“那啥，您给表示表示？”
伍长喝了一口水壶的酒，随后长出一口气，斜看了程六一眼。
“真想学？”
“想？”
“学了也不见得能进玄甲，要是能进，我早进了，还能在这儿遇见你个小瓜皮。”
“学学总是好的嘛。”程六没半点泄气。
“也成，不过这招式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学会的，嗯，你过来，我先告诉你运力的技巧。”
战旗还在飘扬，炮火的轰鸣坠落在阵地上方，前方乌萨斯人的军队顶着炮火与弩弦压力，在愈发激烈的厮杀声中，仿佛一眼也见不到边。
“老东西，老东西，你没事吧。”
一发炮弹落在了阵线前列，轰鸣声中，阵线后方的弩炮阵地被淹没在一片火海里，程六焦急的寻找着老伍长的身影。
满地都是鲜血和尸体，飞溅的泥土和喧嚣烟尘遮蔽了视野。
一只手忽然从身后搭在了程六肩上，他提着斩刀就要朝后砍去。
“是我！”
“老东西？！你没事！”
“还死不了，快去，乌萨斯前锋要上来了，这次很不对劲，他们的数量远比之前的还要多，乌萨斯人的增援过来了，他们要啃下咱们的阵地，小子，要想活命就赶紧动起来！”
烟尘缓缓消散中，阵线的外围是密密不见边际的乌萨斯人朝着阵线前方冲来，弩箭与炮弹划过天空落在阵地上，后方炎国军阵部署的火炮与弩炮阵地也在进行激烈还击。
炮弹坠落在乌萨斯人的冲锋阵列中，带起大片残肢断臂与尘土，却依然无法阻挡他们的进攻。
数月来得僵持，这是乌萨斯人所发动最为庞大的一轮进攻，他们几乎已经不计代价，程六的耳畔早已被隆隆的炮火声遮盖，老伍长的吼声像是被淹没在战鼓和炮火中，身后弩炮阵地上尸骸遍地，烟火弥漫。
阵线前列，大炎的将士已经和乌萨斯人展开了激烈厮杀。
“闪开！”
程六还未动身，老伍长忽然一把将他推到在地，一支弩箭穿过烟尘钉在他站立身后的壕墙上，乌萨斯人已经越过了第一轮防御攻势，打进了战壕内。
他睁大了眼睛，已经看到了乌萨斯人举起手里的长枪要向他刺下，那双眼里冷漠的一片寒霜，他下意识想抬起战刀，长枪却已经落下。
来不及了！
灼热的鲜血溅在程六脸上，乌萨斯前锋突击手的身躯僵在半空，手中的长枪落下，他捂住喉咙缓缓跪倒在地。
程六看见了老伍长的身影，迎着冲入阵地的几名乌萨斯步军，抬起染血的长刀。
“杀！”
他厉声嘶吼，好几名炎国步卒跟着冲出阵地，和冲上来的乌萨斯士兵厮杀在一起。
程六眼睛通红，他一把抹掉溅在脸上的鲜血，握着战刀从地上爬起，冲进正在厮杀的战场，而同样的一幕在整个先登营防线前列上演。
乌萨斯士兵仿佛远远不断，伴随着冲破云霄的喊杀声与死斗，响彻整片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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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指挥大营。
“来得太快了，将军，第三集团军起码秘密调集了三个军团在我们周围，他们这是想一举拿下我军阵地！”
“前线的情况如何了？”
“危急，乌萨斯人已经快要攻破前线了，乌萨斯的术师混进了前锋军团里，天师府的天师已经去拦住，但敌人数数倍于我，天师们很难继续维持工事稳固。”副将回答：“我们还可以向陷阵营求援，若是此时派出……”
“赵天师呢？”
“陷于乌萨斯术师围困，不知此时情况如何。”
“来不及了，既然乌萨斯秘密调集军队，就意味着他们考虑过我军会作何抉择，不出意外陷阵营此时同样在抵御敌军，他们派不出士兵支援我们。”高懿摇了摇头：“而且纵使陷阵营能派出援军，此时也解不了眼前战况。”
“两月攻伐，殿下的命令是令我死守前线，阵在人在，阵亡人亡，此时此刻，我为主将，当在军前，砥砺将士，奋勇杀敌。”
“高将军！”
“我意已决，来人，为我披甲。”
其实他们都清楚，乌萨斯人既然瞒过探子秘密调集大军在此，就说明他们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或许他们暂时放弃了其他区域的战事，而秘密将大军集结于陷阵营前，在这场战争中，乌萨斯人主攻，而大炎主守，如今前线情势不稳。
“候通，若我战死，你接替指挥，若你战死，择一将代你，统制死则替军候，军候死替则队正，此战我先登营上下，唯力战而亡者，无失阵地而生人。”
“末将愿与将军同生共死，此誓不渝！”
“好，咱们地底下见！”高懿看着他的副将，他抽出长刀：“营中亲卫何在？”
营外，集结的中军亲卫高声回应。
“亲卫在！”
高懿率先走出大营。
“随本将杀敌。”
“愿随将军死战！”
多少人曾言两军交阵，智计百出，灭敌于樯橹之间，运筹于千里之外，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说到底在战场之上，唯有一腔血勇，无惧生死者方能言胜。
两军交阵，强生弱灭，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乌萨斯第六集团军曾被第五与第四集团军伏击于两座移动城市之间，难道是因为他们太弱吗，或许有，但毕竟他们同样是一个大型军团，又怎么会轻易而举便被歼灭，不过是因为面对上数倍之敌，任由再多的谋略在绝对的优势下都显得苍白与无力。
至少先等营比被灭亡的乌萨斯第六集团军要更为坚决，哪怕面对数倍与己秘密集结的乌萨斯军团，他们依然没有展现一丝一毫惧意。
勠力用命，报国安民。
厮杀依旧在继续，持续了一整个下午的惨烈攻防，乌萨斯集结数个军团的优势兵力依然没能拿下前方被炎国重兵防卫的阵地。
双方陷入了最惨烈的厮杀。
哪怕数次乌萨斯士兵登上防御阵地的中断，却又数次被炎国将士阻止的反攻撵了下去，黄昏染上了一丝血色，硝烟却不见散开。
老伍长失去了一只手，他们这片小小的阵地在数次抢攻间已多次易手，而这次他们陷入了敌军的包围，整个队中，仅余下他和老伍长还活着，而为了救他，伍长丢了一条手，只是用撕下的军袍暂时扎住断臂。
两人浑身是血，背靠背抵御着向他们围拢的乌萨斯前锋精锐，地上躺满了乌萨斯士兵和炎国将士的尸体，除了身上的战甲外，早已分不清谁是谁。
“怕了吗，小瓜皮？”老伍长问，他染血持刀的手将系在腰间的水壶递给身后的年轻步卒。
“怕个球。”
程六结果后猛喝了一口，抹掉嘴角酒渍。
“老子宰了五个乌萨斯狗，也算是够本了。”
“嘿，那你还比我少一个，老东西。”
“吹你娃的牛皮！”
“老东西，你说好要教我的东西，可别不作数了。”
“下去了教你。”
“下去了可没好酒给你。”程六说，将空掉的酒壶扔在地上，仿佛是一个信号。
他和老伍长同时冲了出去。
“杀！”
长刀近前，在这时一道呵斥声猛地在战场响起。
“五正霆威，起！”
白色的雷霆瞬间弥漫整片战场，围拢过来的乌萨斯前锋精锐被纵贯的雷霆覆盖，惨叫声中，一名披着炎国军袍的身影站在了两人面前。
雷电从她手中蔓延，转瞬解决了眼前的乌萨斯士兵。
“你是？！”
“你们是先登营的将士？”
程六还有些浑浑噩噩，老伍长却已经垂下了染血的刀。
“先等营第四卫四团七队五火，伍长梅何立见过监军大人！”
“你受伤了？”麟青砚看向老伍长那条失去的断臂。
“皮肉伤，要不了命，谢过大人救命之恩。”
“既为军中同袍，不必言谢。”麟青砚说，目光落在尸骸遍地的地上，她叹了口气：“你们往后退去吧。”
“大人，前线战事危机，将军有命，阵在人在！”
“高懿何在？”
“将军此时正在阵前，将旗不退，我等死战断无后撤之理。”
麟青砚还想说什么，天际的尽头，一支黑色的洪流忽然杀进了乌萨斯人的阵列，从左侧方长驱直入，于正在进攻的乌萨斯军阵中，直奔他们的后方阵地而去。
所过之处，摧枯拉朽，久战中的乌萨斯军阵无人可当。
“是玄甲？……是玄甲！是我们的人！老东西，是殿下的玄甲！”
注视到这一幕的程六忽然高声嘶吼，那支黑色的洪流如一颗箭矢般分开了乌萨斯侧方军阵突入其中，乌萨斯急忙调集军团阻挡，却几乎没能停滞下那道洪流的脚步。
他们冲进乌萨斯军阵后方，又从后方突出，截断整个正在进攻中的乌萨斯士兵的后路，见到这一幕的先登营阵地上爆发出热烈的呼声，开始对陷入两军包围的乌萨斯军队展开反攻。
日落时分，丢下无数士卒尸体战机已失的乌萨斯人终于开始选择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