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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七十八章 身如不系之舟
         麟青砚最终没有选择离开,她留在了先登营的军阵里,而如今就算她想离开也做不到了。
         乌萨斯三支集团军包围了先登营阵地,切断了先登营后路。
         玄甲的到来刺激到了乌萨斯军团,乌萨斯军队高层对这支突然出现冲入战场正中的援军惊疑不定,甚至一度怀疑炎国已经提前察觉到了他们的战略意图。
         他们原本打算以最快的方式打破战争的僵局,不惜代价集中优势兵力一举拿下炎国的中部阵线,歼灭炎国北方军团的两支军团彻底掌握这场战争的主动权。
         但援军的到来让乌萨斯军队的指挥层惊疑不定,他们派出了大量的侦察兵和游骑兵去确认是否有炎国军队增援的痕迹和消息。
         联系整个战线上的其他军团,终于确认这支炎国黑色援军的到来只是意外,炎国的主力军团和其他方向并没有发现大规模军团前进和集中的痕迹。
         不到中午,第三集团乌萨斯联合军团再次对先登营阵地发起了猛攻。
         这一次战斗异常惨烈。
         数倍于先登营的士兵对炎国阵地上的各个军事节点展开了激烈的攻坚,乌萨斯要在炎国指挥层调集军队增援抵达之前,彻底拿下中部防线上的两支重要军团。
         麟青砚没能待在阵地的最前沿。
         曹见知派了一队玄甲保护她的安全,尽管后者并不领情,她觉得这是曹见知在故意挟她的行动,毕竟从职位上而言,他要比这位玄甲营副将高上一级,然而这里是军队,原先登营主将重伤昏迷之前将军事指挥权交给了曹见知和副将候通。
         曹见知和高懿相交莫逆,与先登营的副将候通更是熟识,如今来看,他们并不希望自己这位监军参与先登营的指挥,但也并不像得罪她,让她出现在阵地前线发生意外。
         毕竟她是监军,如果她死在这里,会出很大的问题。
         那队玄甲卫与其说是保护,更像是监视。
         麟青砚很不爽。
         但她却没时间去顾及这些,事实上她并没有任何参与阵地指挥的想法,也不打算对两名武王卫将军的军事部署指手画脚,或许她懂些练兵,但并没有真正实际上接触过边疆战事,这点她很清楚。
         时间推移到下午,入夜前,乌萨斯人发起了三轮进攻,一轮攻势比一轮更要猛烈,先登营的阵地摇摇欲坠,甚至是副将候通在亲自赶往左侧阵地指挥时,也遭遇到强攻上阵地的乌萨斯精锐士兵围攻,右臂负伤。
         乌萨斯人的术师混进了强攻的乌萨斯先锋团中,炎国的天师相较于乌萨斯人的术师而言要少很多,尽管弩炮和连发弩弦能够缓解一部分乌萨斯人的猛烈攻势,但弹药和物资的消耗却是个可怕却无法填补的数字,尤其是在乌萨斯人切断和包围了先登营阵地后。
         他们的进攻猛烈且不惜代价,甚至有了一种疯狂的意味,顶着弩弦和炮火付出大量伤亡后,依然没有任何停止和喘息。
         炎国的阵地上弥漫了一股焦躁和惨烈的情绪,伤亡数字更是在一天之内达到了让人恐惧的庞大数字,数个阵地的兵团在和敌人的厮杀中成建制覆灭。
         乌萨斯人的猛攻并非没有取得任何效果,事实上再乌萨斯三个军团这种不要命的进攻中,无法获得兵员补充且物资急剧消耗的炎国已经丢失了外侧阵地。
         如果不出意外,在弩炮和弹药消耗后,他们将继续不断丢失己方的阵地,直到乌萨斯以人命的方式堆跨先登营的防线。
         麟青砚脸色苍白,她加入了天师营中。
         她在这里看到了赶往前线的赵存真,法术的能力击穿了他的大半个肩旁,但他还活着,在战场手术结束后,陷入了昏迷。
         战斗的惨烈程度超出了大理寺监察使的想象。
         她没法想到这场战斗结束后先登营的阵地上还能活下来多少人。
         乌萨斯军队的最后一次进攻甚至杀进了先登营阵地的后方,到如今为止,所谓的指挥已经失去了意义,曹见知包括他带来的那两个卫的玄甲同样不得已加入了战场,甚至连他自己也去了阵地的最前列。
         在彻底拿下这座阵地前,乌萨斯军团是不会放弃进攻的,乌萨斯人有超过两个军团的优势兵力,他们可以轮番消耗炎国军阵的有生力量,人不是机器,没法在数倍于己且持续不断的猛攻中一直保持高昂的斗志和精神。
         麟青砚第一次意思到了乌萨斯人的进攻方式,不惜代价,且不顾伤亡,乌萨斯军团向来如此。
         军医营房内,身上盖着白布。
         麟青砚望着昏沉的天空,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这么冒失的追着线索跑到前线来,到现在她既没有拿到线索,看样子还得战死在这里。
         年轻的监察使轻轻叹了口气。
         事实上她并不后悔几天前拒绝曹见知派玄甲护送她突围的决定,她只是觉得有些惆怅。
         难道那个人真就猜到了她会过来,所以这一切是有心算计还是恰好如此。
         她看到了那封要求先登营死守前线的命令,麟青砚甚至觉得,或许从那封命令在那个人心里决定起,就意味着她不可能从前线返回了。
         她是监军,于情于理也没有回撤的理由,二来如果真是因为她发现了什么要被灭口,即使她回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不太愿意去想了,连续几天的战斗和消耗过度让她的大脑昏昏沉沉,根本没法理出有用的线索。
         而鼓声就是在这时候响起,熟悉的战鼓声,随后是从前线阵地上爆发出的嘶吼夹着轰鸣的爆炸,像是预感到了什么,麟青砚抬起头望去。
         昏沉的天际,乌云压得很低,有流星伴随着火光划破夜空,那是炮弹摩擦空气的火光,越过头顶,落入乌萨斯军团的阵线,紧接着响起轰鸣。
         “发生了什么?!”
         注定没有人来回答她的问题,周围神情暗淡疲惫的士兵都像她一样抬头失神的望着天际炮弹留下的尾迹。
         “那是……”
         陆行战列舰主炮才有的威势。
         她忽然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托着疲惫的身体冲向阵地前方。
         巨大的陆行舰横陈在阵地左侧乌云密布的天际下方,狰狞的炮口对准天空,炎国的军旗在战列舰上飘扬。
         麟青砚愣了下。
         她猛地抓紧拽进了手指,望着那庞大的战列舰缓缓向前推进的身影咬紧了嘴唇。
         那是一种很难去说的复杂感情在这一刻涌上心头,有苦涩,有期望,还有安心。
         她看到了曹见知的身影,带着残存的黑色玄甲冲下阵地,从战舰的前方有一股黑色的洪流在向前推进,他看到军旗飘扬。
         在冲锋军阵的最前方,那个身披铠甲的男人提着长槊,他身后是绵延不断的炎国将士,组成了一道黑色的洪流向着乌萨斯军阵的方向冲去。
         庞大的陆行舰横在他们后方,舰炮发射的轰鸣与火光遮蔽了天空。
         麟青砚看到曹见知带着的玄甲融入其中,她看到那个被称为武王的男人抬起了手中的长枪,有光在上面凝聚,天际电闪雷鸣。
         他踏着电光和雷霆,冲碎了乌萨斯的军团。
         她听到周围伤痕累累的将士在高呼,她看到他们拖着受伤和疲惫的身躯冲出阵地,向着乌萨斯人的方向攻去。
         喊杀声撕天裂地,鼓声伴随着舰炮轰鸣,从未停止。
         麟青砚知道战争结束了,起码他们的苦战结束了,可她却再也没法从眼前见到的场景和这场差点要了她命的战场上醒过来。
         入夜。
         增援的炎国其他军团接替了先登营指挥,前往陆行舰的路上,麟青砚见到许多浑身染血的先登营将士,他们就躺在阵地上,紧握着武器,躺在战场的废墟和战壕间,就那么睡了过去。
         她其实很想休息,但她得先见到那个人。
         “麟监军来了。”
         又是这句话,麟青砚在陆行舰的见到他时,还是相同的一句话。
         麟青砚张了张口,她想说些什么,却又止住话语。
         她其实有些问题想问,又忽然觉得没那么重要了,他看到那个男人回过身,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像是想到了什么,麟青砚终于开口。
         “这一战死了很多人。”她这么说,语气带着询问。
         她很想知道那个人听到这句话后会有什么反应,他失望了,结果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知道,先登营折损过半。”
         这一次,他没在自称孤,话语中也不见了高高在上,可麟青砚却觉得比之前还要冰冷。
         “仅仅是一句折损过半,殿下可知战死的都是什么人,他们姓甚名谁,他们因何战死,可知殿下的一道命令下,他们就把命丢在这里。”
         “……”
         “殿下可知道乌萨斯人会聚集大军,围攻这里?”
         麟青砚直直的望着她的眼睛,尽管神色憔悴苍白,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
         他沉默了一小会。
         “……知道。”
         她想过对方可能不会回答,可能会装作不知,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
         “为何知道殿下却没有及时派遣援军,要求这里的军士死守阵地!”麟青砚只觉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嘴唇和声音带着些颤抖。
         “麟监军这是在质问我?”
         “我身为监军,有责过问战事的可疑之处。”她冷声说:“殿下这是要杀了我?”
         “我的确知道乌萨斯可能调集军团围攻中部战线,企图打开突破口,但在乌萨斯人真正行动前,我只能选择按兵不动。”
         “为什么?”
         “战机。”他这么回答。
         “所以殿下就让先登营死守阵地,让无数先登营将士用命去挫乌萨斯军团的锐气,所以所有先登营将士在殿下眼中就是棋子对吗?”
         棋子,谁又不是棋子。
         他没有回答。
         目光落在麟青砚身上,过了好几秒后,他问:“现在你明白了?”
         “明白什……”
         麟青砚的话语顿住了,她猛然想到了他问的是什么。
         同生共死。
         麟青砚张了张口,可面对着那双眼睛,她却没法再说出些什么,他做错了吗,他完全有能力在察觉乌萨斯人的动向前派遣援军。
         先登营完全可以不必付出这么巨大的伤亡。
         但他没有,他放弃了先登营,甚至于麟青砚会想,他坐视着乌萨斯人的三个集团军强攻先登营的阵地,坐视这支军团的将士死伤殆尽,用这支军队去消耗乌萨斯军团的兵力和士气,而选择在他们最虚弱的时候,再带军出击。
         他眼里完全就没有战场上那一条条人命的生死,他眼里就只有战争的胜负。
         “你……把人命都当成了什么?!”麟青砚缓缓冷声质问。
         “……”
         麟青砚没能得到回答。
         但他知道,或许她永远也没法看清这个人,或许这个人远比她所见到的要更冷血和无情。
         他甚至没有去做任何一句解释,只是看着自己。
         “来人,麟监军累了,送监军下去休息。”
         麟青砚愤怒,她不是愤怒自己差点战死,她只是愤怒眼前这个人明知是陷阱却依然让无数炎国将士拿命去实现他的目的。
         她愤怒的是,那些人是如此的信任他,可在他眼里,仅仅是将他们当做了棋子去对待。
         她愤怒于他们的不值得,愤怒于面前这名将军的冷酷无情。
         那些将士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死在这里。
         有愤怒是好事,因为有愤怒,才会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