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陈晖洁紧抿着唇。
她只觉得塔露拉这句话是如此的刺耳,让她觉得可笑,却又不知该怎样露出笑容。
“晖洁,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塔露拉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陈:“你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我也不可能一直把你留在我身边,总要有一天你要离开,我们会分别,你有你想去做的事,我也一样。”
“我很高兴你能来乌萨斯找我,不过过去发生的事就让她过去了,好吗?我已经知道了自己今后该去做什么,只是它不该属于你,我也不该用这种方式把你留下,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
“什么是好?”
“有自己的想法,有想做的事,无愧于心,无愧于自己就是好。”
“你做到了?”
“我正想这么做。”
“……”
陈没有回答,塔露拉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迈步从陈身旁走过,陈没能去阻止她的离开,夜里漫天飘落的小雪打在陈晖洁肩头。
她扣着腰间赤霄的手握紧又松开,最终静静立在雪地里。
因为她知道塔露拉说的是对的,她的确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止现在的塔露拉去做她想做和该做的事,她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止塔露拉去救一群原本属于他们中一员的感染者呢。
如果换做是近卫局呢,换做是近卫局的警员和自己呢。
责任这个词有时真叫人觉得无奈,可到最后却又只剩下了义无反顾。
这样的塔露拉总不至于让人失望,却多的是无奈和遗憾,不失望于她的正直和坚韧,却无奈这份坚韧和正直重要让人付出太多。
陈会忽然想,现在在她眼里的塔露拉,是不是像曾经再星熊她们眼中的自己,明知是自不量力的事,偏偏还要一头撞上去,成了别人眼里的正蠢材。
炮击来得比整合运动预计的还要早,炎国军队的反应超乎寻常的迅速,陆行舰和自动炮台的星火和轰鸣几乎点亮了深沉黑暗的夜色。
罗斯托夫的乌萨斯师团早有防备,炎国的行军部署和行动几乎难以在战场上瞒过侦察的耳目,但也比预料中来得还要早,罗斯托夫的预计是炎国要采取行动至少会有一周的缓冲期,但他们只是用了三天的时间,就来到了罗斯托夫城外。
攻击的强度比预想中还要激烈。
罗斯托夫构建防线还并不完整,索性这座城市的本来目的便是诱使炎国人采取行动,第三集团军的行军昼夜不停。
以罗斯托夫为中心,乌萨斯两个集团军对炎国的前线军团构成了有利的包围网,炎国人几乎是一头就扎进了这个网里。
是夜,炮击连绵不断,整片夜色都被火光和炮声所撕裂,炎国军团并不在乎一座罗斯托夫的损失,以当夜他们的炮击强度来看,他们的计划似乎是彻底毁掉这座还未建成的前线要塞。
本地驻军的撤退没有任何犹豫,似乎是一开始他们就做好了在炎国人采取强攻后丢弃城镇向后转移,但炎国人提前到来打乱了原本的作战部署,守军不得不提前采取行动,最后却成为了一场残酷的夜间阻击战。
感染者们难以避免被牵连其中,炎国的炮击主要目标是乌萨斯构建的前线阵地,而那些来不及撤退的感染者们首当其中,乌萨斯师团也没有带领或者指挥他们撤退的想法,感染者们被留在阵地和城中。
整座城里陷入和混乱和厮杀,混乱中炮击带来的爆炸让城中来不及逃走的普通人乱做一团,混乱,厮杀,争斗以及炎国军队和乌萨斯士兵在城的短兵交接彻底将这座不大的城镇沦为战火的地狱。
天光还没能亮起,城内却早已千疮百孔。
士兵们收敛尸体,一夜里失去家园和亲人的乌萨斯平民在破败的民居中哭嚎,昏昏沉沉的天光下,只是一夜的时间就足以让这里沦为人间地狱。
陈默见过这个场景。
战争都是这样。
人命成了一串冰冷的数字,摆在文件的最上头,增增减减中让人很难在感受出他的真切。
天明时,有部队通报在城外遭遇了乌萨斯盾卫的阻击,一个疑似乌萨斯部队的势力正携带着大批从城中逃出的感染者向东逃窜。
整合运动落入这片混乱又危险的战场里。
他们在罗斯托夫的遭遇成功让他们成为了炎国军团和乌萨斯双方追击的对向,不如说对于双方而言这支成分不明的感染者混迹在战场中本就容易引起不稳定而成为双方攻击的对向。
陈默没能刻意去做什么。
但即使他不刻意去追击这群感染者,他们的处境依然算不上友好,炎国的军队陷入了乌萨斯第三集团军和第四集团军的包围,整合运动也难以从中突围,尽管他们并不属于炎国的序列,但对于乌萨斯士兵而言其中没有任何区别。
塔露拉没能想到在城内还是再见到陈。
夜里炮击和进攻发生后,城内的乌萨斯驻军丢弃了这座城镇,从后方快速撤离,实际上这几天塔露拉在城内和雷德他们取得联络后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座要塞内囤积的物资太少了,而且很多地方根本没有按照正常的构筑标准去建造,无疑明面上乌萨斯似乎想将罗斯托夫构建成前线阵地,然而他们的作为却处处透着诡异。
果然在炎国军队发起进攻后,当地的守军只是象征性的进了反击,甚至没有据守的想法,而是果断放弃了这里的防线。
炮击发生后的两个小时内,他们组织起感染者向着城外撤离,炮击来得猛烈,却没有针对城镇内民用建筑,只是随后趁着炮击登入移动城镇内的炎国军队和尚未完全撤离的乌萨斯驻军在城内爆发了交火,而感染者们不免被卷入其中。
塔露拉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遇见的陈和雪怪。
她们凑在一起可真是有够别扭的。
“哈,口口声声说什么没法回头,你现在真够狼狈。”
她还是没什么好气,尽管她自己看上也是灰头土脸,手里握着剑,身后是燃烧的废墟,火光里她望着自己方向,倨傲的扬起眉梢。
“还愣着做什么,塔露拉,你不是要带这些人离开吗。”
“你怎么……”
“几句话想赶我走哪那么容易,那只叫霜星还是什么的白兔子,她带了人在城西的城门口接应你们。”
塔露拉果然在西边看到了霜星和在城外接应的感染者战士。
“爱国者先生和游击队呢?”
“游击队将炎国军队引向撤退的乌萨斯驻军了,否则我们没法这么容易就从城外的炎国人眼底下溜走。”
“我们去支援他们。”
“不,大爹说让你先带其他人撤退到安全的地方,他们会想办法和我们联络。”
这是陈默再次从军情上看到关于他们的消息。
当地时间上午10点二十一分,感染者游击队和乌萨斯先遣步兵爆发了近距离冲突,随后他们冲出了乌萨斯军队的阵线,再次失去踪迹。
陈默放下报告,随后目光落在转向一旁,那姑娘坐在哪儿,单手杵着下巴看他有一会了,鬓角银发扎成了几缕细辫垂下,紫色的眸底藏着说不出的好奇和戏谑。
另一只手百无聊赖的靠在桌案般,手中松松散散握着一柄短折扇。
“太傅能让你过来。”
“那老头儿哪里管的住我,我想去哪还不是我自己说了算。”
“这里可没什么好玩的去处。”
“你也算。”
“我不算。”他摇头回答:“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做了,你答应我的,何时兑现。”
“别急,别急。”她摆着手,伸了一个懒腰,语气不急不缓:“看你在这儿待了一整天,你就不无聊,今天天气难得晴朗,我想出门逛逛。”
“下雪,没什么好去处。”
“是哦。”她点点头,若有所思:“看雪没意思,你来乌萨斯这么久,就不知道什么好玩的。”
“比如……”
“比如美食美酒啊,美人之类的,我是来者不拒。”
“原本大抵是有这些的。”他平静回答:“你要是闲不住,我看不住你,你大可自己去找些乐子,但军中严禁嬉戏角斗,聚众赌钱,你要注意。”
“省得,省得,你越发唠叨了。”
她不耐烦的站起身摆着手。
“只是提醒你一句,免得你惹出祸来,你在京师就给我惹出不少事。”他回答道,又带着些无奈:“但我知道你肯定不听,也罢,得有度。”
“……得有度?”
“不要带坏风气。”
“……带坏风气?”
“注意身份。”
“说的这么多,你倒不如起来陪我出去走走,成天待在这地方算是什么事。”
“……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咱俩身份清清白白的,有什么不合适!”
话是这么说,可她的眼神却说不出的不怀好意,但见对方只是看着自己,没有解释,过了好一会她才又重新撑着下巴坐回原处。
“以前的你可要比现在有意思多了。”那只手食指和中指画成圈,就透着手指望着圈里神情淡漠,平静的男人,又重新放下,侧过头手指将桌案敲的咚咚作响。
“没劲,没劲,啊,好无聊。”
过了几秒,见没有回答,又没忍住悄悄将视线望过来打量。
“没劲就不该来。”
“我说我有点想你了,你信不信?”
“自是不信的。”
“那不得了,我是想着,万一你不小心死在了这儿,死前肯定得想找人说说话的,我留在京城里,那地几百年了还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她说的轻描淡写。
“当初说好了各取所需,我护你,你帮我。”他提醒道:“朝廷对你们不放心,对我也不见得能好多少。”
“我懂我懂,一根绳上吊的蚂蚱嘛,所以我不是就来找你了。”她点着头。“人要守信,才能立足。”
“你不是人。”
“一样。”
“你要找的那个人不是我,年。”他回答道,说的很认真:“人死了就是死了,不论以何种方式都不能死而复生。”
“我和你认知不一样,对凡人而言,百年一生,对我而言,百年一梦,你说是死了,但在我看来,人还活着。”
“即使活着也不见得是你认得那人。”
“你真敢这么说!”她突然转过头,直直盯着那双眼睛,随后忽的露出笑容:“本来就不是人,不管什么时候,你可真都是战火缠身啊,唉,也许你这样就是活着,但我还是觉得太难了,可看着你努力活下去还活成这幅模样的样子,我还真是喜欢的不得了。”
她的眼睛因为笑容微微眯起,睫毛颤动的,明艳不媚,如春光乍泄,如山花烂漫。
却又忽的站起身,想也不想,一把揪起他的肩膀。
“走,走,趁现在左右无事,陪我去搓几局麻将。”
想让她安安静静下来基本上是没有指望的事,大抵她安静下来后又是另一番模样,活的久了谁也不敢肯定那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对于她而言,或许也时常困在梦里和现实的模糊之间,难以分清。
或也是因此,能记下的人和事越多,被称为珍贵的也越少。
而有一天,她们也会遇到这种结局,不过更为残酷,她要是死了,她的一切就会从全部消失,仿佛从未来过,又仿佛被取而代之。
伐谋百世,一朝毁之,国蚀器锈,如梦似电,无踪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