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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九十九章 我托你一个小忙
         陈默最后还是没能答应去陪年搓几局麻将。
         那姑娘是个闲不下的性子,兴致一起来没完没了,她也没心没肺,无所顾忌,否认也不可能千里迢迢从京师跑来这里。
         她往常是这样,洒脱又没拘束,或许不是因为自己身份,她早就离开了这片困住自己的土地。
         两人之间因为某种巧合在大炎京师偶遇,又因为某种目的成了现在的关系。
         陈默冷冷淡淡,她却又正好相反,太傅也乐意见到这种情景,太尉却是不管不顾,两人对待这事的态度和政见截然不同,也是因为两位的分歧,大炎朝堂之上才会如此平稳却又暗流涌动。
         真龙不闻不问,多年以来一直如此,朝堂上达成了某种心知肚明的平衡。
         严格来说,兵部的上级应该是总揽天下军备要事的太尉,位三公,金印紫绶,极人臣,为天下武官之首,然而除却边军外,武王卫是不同的。
         无论是太傅还是太尉,陈默都少有与他们接触,他既承诺了太傅要接任左宣辽玉门防务,也不拒绝太尉接触军中将领,至于宫廷,武王卫内多的是宫廷安插的眼线。
         大炎权利高层的明争暗斗,依稀能在这支军队中见得着影子,也构成了它的强健,只要陈默一天是武王,这支军队就一天听命于他。
         陈默没想过彻底收拢这支成分复杂的军队作为自己的根基,一来时间太短,二来做起来劳心费力且无论如何都要被牵扯进朝堂的争斗里,往后不得安宁。
         所以他和军中的将领保持着一个小小的默契,他是武王,而他们依然是军中的将军,各司其职,各安本分。
         像是麟青砚这种小小的大理寺监察使若是一不小心牵扯过多,哪怕是青雷伯的师侄这层身份也说不好能保住她的小命。
         年的出现,是他和太傅太尉做的妥协。
         昨夜下了一场小雪,乌萨斯位于炎国以北,纬度过高,气温也低,所以在树叶枝头和地面积蓄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望去时不见得多远,也比不上一夜大雪纷飞后的银装素裹,除却天寒阴沉,呼气如白外,没甚的好情调,又加之是在军营外,除去远处残破的移动城市轮廓外,更没什么可看的好风景,但倘若是不嫌弃,这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景色却也有别于炎国的山河壮阔。
         乌萨斯的荒野向来粗旷。
         土地带着些许湿润,踩过泛黄的草地时会留下浅浅脚印,载具和亲卫停在了远处,只留下两道身影伴着向前走去。
         年的步子摇摇晃晃,没个正经,到不是说她不够端庄,想起来她文静下来时,也称的上是一句贤淑得体,步态优雅,可惜她没什么耐心,也不适合炎国所推崇的那种官家仕女。
         两只手随意的跟着步子摆动,手中的短折扇就前前后后的晃着,悠游自在。
         寒冷的天气没让她降下多少兴致。
         陈默却难得出来走走。
         “回京师后,太傅肯定要问起我,为何不好好管教你。”陈默随口说:“我就回答他,我哪里是能管的住你的,你知道太傅和太尉的矛盾,两个老家伙对你们的态度时常闹出火气,不过大体上他们是放心不下你们的。”
         “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想告诉你,你该安分些,别挑动老头子们敏感的神经,那两人不是善类,手底下何事都能做的出来。”
         “呵,我们安分了,他们就不怕了。”
         “最少明面上他们找不到说辞。”
         “那该多没意思啊。”她长长吐了口气,转头瞥了陈默一眼:“就和你现在一样,也没见得你多自在。”
         “自在不见得是好事。”
         “反正我是习惯了的。”她摇了摇头。“要我去案牍劳形,那还不如杀了我。”
         她这么说的干脆,回过头看着逐渐离得远些的亲卫。
         “倒是你,身边多的是奇奇怪怪五花八门的人,你也能睡的安稳?真是奇了怪了,你就不怕自己哪天起来头不见了。”她说:“我瞅着那两个老家伙可是在你这儿安插了不少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既然躲不了就随他们去了。”
         “朝廷也不见得对你和比我们好多少。”
         “起码我还是人。”
         “呵……”她轻笑了一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陈默,微微张口:
         “谁又当你是人?”
         “在我眼里是就够了。”陈默回答:“你要真觉得心慌,可以去找你的兄弟姐妹,你不是有十一个兄弟姐妹。”
         “她们啊。”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没一个是靠的住的。”
         “你没讲起过他们。”
         “没意思呗。”她踢这步子,显得有些散漫:“无聊的很,再说了,我也没指望谁能帮我们,倒是朝廷里有些人害怕的不得了。”
         说到这她轻轻嗤笑一笑。
         “想想也挺有趣的,要是它醒了,这天下大概会更有意思吧,只是那时候我肯定是不在了的。”
         “不怕?”
         她顿了一下。
         “也有点。”
         “怎么说?”
         “舍不得这花花世界,挺有意思的地方还不少,去过的地方也不多。”她说,将手背在身后:“大好河山,锦绣天下啊,少了这些,岁月也会变成一种折磨吧,但我的兄弟姐妹里,还是有那么几个一直不肯放下架子呢,活的很无趣。”
         “你和他们不一样。”
         “她们没我这么看的开。”
         她倒是一点不谦虚:“其实有几个倒是和你挺像的,不过没你这么好说话就是了。”
         “是吗?”
         她瞥了陈默一眼。
         “连语气都一样。”
         “是吗。”
         “说吧,你肯和我出来,该不会就是散散步吧,有什么想说的最好趁现在,虽然我不一定乐意帮你,但听听还是没问题。”
         陈默停下脚步,他看着身旁的叫年的姑娘。
         “我想托你帮个忙。”
         “嗯?”
         “乌萨斯的感染者里有一名从龙门……”
         为了这个小忙,陈默不得不暂时撇开军务陪她搓了一下午的麻将,虽然过程称不上多有趣,也让那姑娘兴致缺缺。
         陈默觉得或许在她看来,有趣的并不是麻将本身,而是一切能让她找到乐趣的事物,包括且不限于是人还是物。
         她看上去过的很有意思,但正觉得活的有意思的人是不会每天无聊到到处找乐子的。
         她看上去有点没心没肺,像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也没找到自己能干的事,所以就这么为了兴趣活着,却又说不上自己到底喜欢什么。
         没什么能将她留下,到哪儿都是一个过客。
         夜里,挂在指挥室内的地图,罗斯托夫周边战场的局势正缓缓走向他心中的预期,前线的战斗依然激烈,双方都产生了巨大的损失,但随着第三集团军的入场,原本看似分明的战场却变得更加混乱。
         第三集团军在等着第四集团军与炎国军队斗的两败俱伤,而第四集团军和陈默却早早在罗斯托夫等待第三集团军的到来。
         炎国没有像事先约定好的那样,率先对第三集团军发起进攻,陈默信不过维特和费奥多尔,第四集团军没有预计中那么意外,依然保持着在前线在炎国军队的战斗。
         战场没有继续扩大。
         第三集团军还没有彻底下场的意思,依然在观望,但留给陈默的时间却不多了。
         他凝视着悬挂在墙上的地图。
         战争不会停下,但在这场战争里的人心和算计却变的越来越多,不管是乌萨斯也好,炎国也罢。
         乌萨斯幸运的话,这场战争会成为乌萨斯平等国内混乱和争斗的导火索,这场战争中的结果将直接影响到之后圣骏堡内各方势力间达成的短暂平衡。
         在内卫的口中,第三集团军已经和一部分和内卫和军权贵族接上了线,或许已经选定了方向,而第四集团军明显靠拢了议会和费奥多尔。
         无论是其中的那一方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又或者其中的那一方在这场战争中得利最多,都将对乌萨斯的政坛造成剧烈影响。
         战争的胜负当然重要,但比起荒芜却没有多少价值的东南土地,比政治对手取得更多的利益却比起战争的胜负本身对乌萨斯和费奥多尔而言更为迫切。
         炎乌之间的战争有利有弊。
         对乌萨斯而言,现在的情况变成了谁能击败炎国人,又或者谁能在这场战争无论以何种结果结束以后,让对手付出更多的损失。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对手和炎国两败俱伤,自己既击败了炎国人,又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然而站在费奥多尔的立场上,军权派所属的军队无论如何都不能成为这场战争的胜利者,而第三集团军也很清楚这个道理。
         所以选择权一度落在了炎国手中,炎国挑选谁作为对手,都会对另一方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陈默最希望的是,第三集团军和第四集团军间发生内斗,但陈默也知道,只有炎国人还在乌萨斯的土地上一天,无论国内的争斗如何激烈,第三集团军和第四集团军都不会发生争斗,但并不包括其中一方和炎国人作战。
         按照口头协约,这时候陈默应该对入场的第三集团军发起进攻,他并不准备这么做,也不算是食言,毕竟他和费奥多尔,维特间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约定,而当双方举起刀剑时,所谓的协议也就成了一张废纸。
         但第三集团军不能被彻底毁灭在这场战争里,第四集团军也不该全身而退,否则乌萨斯内的国内争斗的平衡便会被打破。
         半年前的战事让费奥多尔和维特一度扬眉吐气,甚至得到了第四集团军的支持,这是在意料之中的结果,也是原本计划中的下一步,但若是想让乌萨斯的内斗继续下去,这种情况就该被适当的结束。
         第四集团军也不能彻底失去,费奥多尔和他的议长承担不了这个沉重的代价,军权们占据主动后对炎国和周边国家的态度会更加激烈和强硬。
         最好的做法是延续乌萨斯的国内争斗,并让他的争斗适当被延缓,至少在短时间内无力在对外发动攻势,被国内的争斗拖住脚步,然而在这一过程中,他们其中必须要有一方占据主动权。
         陈默的目光落在第四集团军驻扎的方位上。
         费奥多尔有野心,维特也图谋多年,且他的政见与先皇不同,未必不是一条出路,若是让他看到机会,拿到主动权,必然会引起国内军权和老牌贵族的剧烈反应。
         乌萨斯地广人稀,气候自然环境残酷,国内矛盾重重,改革举步维艰,要改变这一处境,必然要花费很多年的时间,而当务之急,该是乌萨斯的军权和经济,这两样东西掌握在贵族和军权手中,要收回手中肯定会引起激烈反响,拖住其他事项的脚步。
         比如收回名义上的东南土地,比如放宽对某些感染者势力的关注目光,甚至为了改革的国内的稳定而对他们投以适当的善意。
         这些事情光靠塔露拉和感染者们是做不成的,光靠费奥多尔和他的议会想达成这一目的也很难。
         陈默背着手沉思下来。
         第三集团军不能损失太过惨重,第四集团军也不能太过平稳,否则费奥尔多的改革会因此变得更顺利,军权们反抗的实力和水平也会大大降低,但第四集团军该比第三集团军占据更有利的位置,至少要让费奥多尔和他的议长愿意为了这个机会去冒险和动手。
         他的军队不可能同时面对和击垮乌萨斯两支集团军的围攻,然而若是这两支军队本就矛盾重重,代表不同的势力和政见就另当别论。
         炎国人不可能久留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总有一天要退回国内,这片东南的荒芜却没多少价值的土地到底还是属于乌萨斯帝国。
         战争会照成的影响,之后的局面,炎国又该如何,何时从这场战争中抽身,坐看乌萨斯陷入改革的影响和国内斗争,转移乌萨斯帝国政治斗争的重心。
         最主要的是,现在脚下这片土地,到最后该属于谁。
         感染者不该和炎国靠的太近,一旦他们靠的太近,就会失去乌萨斯帝国对他们的耐心,提前走向下一个帝国清理名单,然而对炎国来说,一群乌萨斯的感染者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棋子。
         陈默沉思着。
         沉思着。
         他脑海内渐渐有了一条清晰的线路,纵使还有些细节。
         他知道那天不远了。
         他从乌萨斯返回炎国,接受自己原本的命运,所为的不正是这个从棋子成为棋手的资格吗,感染者的命运,说到底,仅靠他们是没法去决定的。
         这世间一个人最强大的力量,从来不流于表面,并不属于那些天生就敏捷过人,强壮过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