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骏堡民间反响?”
“反响激烈,乌萨斯民间正在举行游行抗议,内阁暂时还未采取任何行动,议会对此褒贬不一,科索蒂尼科夫伯爵与高加索大公分别代表两派不同意见,改革派举步维艰,身陷舆论泥潭。”
“没有武力示威?”
“城防军团看管的紧,不过议会的军权贵族一系似乎正尝试和和谈使节取得联系,尚不知进展如何。”
“嗯,看样子事态还在发酵,留给费奥多尔的余地不多了。”
他说,停下脚步,侍卫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曹见知等候在军帐外。
“你先下去吧。”
“是。”
军帐掀开,从其中出来的亲卫和曹见知擦肩而过,后者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回过头,那名亲卫打扮的背影逐渐从视线内远去。
他收回视线,步入其中,望着坐在桌案后的身影,抬手行礼。
“殿下。”
“见知来了啊,来得正好,是为了驻地调动的事来。”
“殿下知道了?”
“我猜接到命令后你会过来。”他说,招了招手,从桌案上拿起一份文件,“先看看这个。”
曹见知走上前,接过那份文件展开,快速浏览而过后,他神色变了变。
“殿下觉得乌萨斯会中计?”
陈默摇了摇头。
“不会。”
“既如此,殿下又为何故意将我军布防透露给乌萨斯军。”
曹见知试探着问:“所以殿下认为无论是否是陷阱,第四集团军都会进行尝试,而若是第四集团军进行尝试,第三集团军也不会坐视。”
“不仅如此,不管是第四集团军还是第三集团军都更愿意在和谈上占据更多对大炎的主动权,战争的走向决定了圣骏堡使团和乌萨斯议会间协约的结果。”
曹见知缓缓合上手中的文件。
“这是否太过冒险,殿下?”他问。“既然和谈以成定局,而我军又占据主动,末将以为此举太过危险。”
“正是因此,所以我才告诉你这些。”陈默说,食指敲了敲桌案:“当下,我军能对乌萨斯再度发起攻势的可能几何?”
曹见知沉默下来,几秒后他摇了摇头。
“前两仗已耗尽了军械补给,将士多有伤亡,第四集团军虽为残部,然第三集团军主力仍在,武威援军距离尚远,战事再起恐难以为继。”
“乌萨斯再度发起攻势时,我军又有多少胜算?”
“……”
“殿下是想……”
“若是和谈以成定局,第四集团军未必不会再起战火,打破前线稳定局势,到了那时第四集团军孤注一掷,我军又是否能在乌萨斯两支集团军的进攻下安然撤离,假使战事不利,圣骏堡的和谈恐怕只能延后。”
一旦乌萨斯议会和皇帝接受了和谈的协议,在彻底达成和谈前,费奥多尔只需要拖延和谈时间,未必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可能,下令第四集团军残部对炎国发起攻势,而彼时第三集团军在第四集团军作为先锋部队的前提下,绝不可能拱手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炎国军队此时的状态在面对两支集团军的夹击下很难取得任何优势,而随着武威军踏入北部乌萨斯领土,他们必须在北方阵地构建防线,防卫随时可能南下的第五集团军。
到时看似稳固的局势又会随之被打破,而看到前线占据变化的乌萨斯军权贵族,大抵不再可能在当前条件下继续推动和谈。
“不到最后关头,费奥多尔大抵不会选择放弃第四集团军,但如今他身陷泥沼,圣骏堡内暗流涌动处处制肘。”
陈默说:“因此为了避免如今的局势再度发酵,我们必须给费奥多尔一些助力,皇帝和议会痛恨政敌,但未必就愿意让大炎的军队轻易离开。”
曹见知沉思着,以目前的局势而言,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殿下此举,是否需要先征询朝廷的意见?”
他看向陈默,后者露出笑容,目光落在曹见知身上。
“自当如此,那么……”他出声问:“大内以为呢?”
曹见知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
抬手躬身。
“末将领命。”
陈默的手指轻轻按在标注有乌萨斯第四集团军的前线军情上,留给费奥多尔的选择的时间不够了,圣骏堡内军权派正在极力促成和谈的成功,费奥多尔与他的议长一定会想方设法拖延使团的进展。
破局的关键不在圣骏堡的会议桌上,而在当下这片战场,第三集团军在侧,不到最坏的情况费奥多尔不会选择冒险让第四集团军在第三集团军的眼下对炎国阵线发起进攻,短时间内乌萨斯军权派的重心在圣骏堡内的权利争斗上,第三集团军不出意外大抵不会再有新动作。
两场战争令炎国军队损失惨重,国内战线短期内,至少在和谈期间不会再有新的军队跨过炎乌边境,武威军与西北军团要负责防备北线外的乌萨斯第五集团军南下。
接替原第四集团军北部阵地的第五集团军和圣骏堡近卫师团短时间无法南下。
战争的结束近在眼前。
目前来看,以跨过炎国境内的军团,北部军团无法大规模调动,武王军的状态难以支撑下一场战事的爆发,第三集团军正在观望圣骏堡的斗争结果,在费奥多尔下定决心前,第四集团军在尝试和第三集团军接触的同时,不会再有新的变化。
乌萨斯的两支集团军在圣骏堡的派系争斗下相互牵制。
费奥多尔和维特绝不可能相信我会帮他们履行原本口头上的约定,但目前而言,他失去了主动权,应该很迫切希望战局发生新的变化。
所以哪怕明知可能是陷阱,他也必须去进行尝试,哪怕是最坏的情况发生,这场战争的走向也会因此发生变化,而一旦第四集团军采取动向,必然会将情况故意告知第三集团军高层,无论以何种方式,第三集团军都不得不参与其中,以防止局势演变超出他们的控制预期。
这大抵是最后决定北疆战场定局的战事了。
陈默想。
武王军内除却玄甲卫外都不值当信任,太尉和太傅必然也做好了各自布局,大内之中曹见知是真龙的人,因此各营卫中未必没有禁军安插的眼线。
此事瞒不过这些耳目,也不必刻意隐瞒。
炎国要以相对完整的方式退出乌萨斯的东南区域,以此才能引起乌萨斯集团军的警惕,在短时间内保证这片区域的稳定,而在炎国朝廷的眼里,这片被占领的区域最好的处理方式是脱离乌萨斯帝国的掌控。
感染者无疑是一个合适的选择,一片落在感染者手里的区域,名义上并未脱离乌萨斯帝国的掌控,但实际上却不属于乌萨斯,炎国朝廷会很乐意于见到这一幕的发生,但在乌萨斯帝国眼中,战事刚结束不久,圣骏堡内的派系争斗正在爆发,他们最好的方式是集中力量优先处理当下的各派系斗争,而不是将目光放在一群疑似与炎国有所联系的感染者身上,避免新一轮争斗的发生。
但要扯起炎国这张虎皮,做到这一点,感染者就必须体现出他们的价值,也需要在名义上在这场战争中给乌萨斯帝国一个看似体面的交代。
只要这片土地上的感染者仍旧承认他们属于乌萨斯帝国的一部分,那么短时间他们就不会成为乌萨斯政治斗争的重点,而若是他们能抓住这个时间,在将来费奥多尔和他的议会与军权们的矛盾彻底在乌萨斯国内爆发时,未必没有入局的可能。
等到停战协议签署时,属于乌萨斯的城市和土地会被归还,但在此之前,炎国并不关心那座城市再脱离了他们的掌控后落入谁的手中。
切尔诺伯格,一座城市。
一座失去了大部分贵族和有力掌控者的城市,一座乌萨斯失去从而落入炎国军队手中的城市,它的大部分工厂已经恢复了一部分生产能力。
它在炎国试探性的强力政策下已经逐渐适应了新的城市环境,一旦炎国军队离开,切尔诺伯格就将陷入权利的真空。
这无疑是个很好的空当。
在停战协议正式生效的前期,乌萨斯警惕炎国的当下,结合城内的感染者环境,她们有很大的可能以最小的牺牲得到那座城市,而之后就将可能会有一段足以让他们安稳发展的宝贵时间。
陈默停下笔。
他走出军营,他看到远处天际正在泛起鱼肚白,今天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尽管气温依然寒冷,但他总算看到了这条路的些许前景。
“只差最后一步了。”陈默想。
一位既能结束这场战争给予乌萨斯帝国体面与名义的乌萨斯前贵族,同时又能让炎国放下戒备的乌萨斯感染者。
一位衷心于感染者事业的感染者领袖,一个响彻乌萨斯帝国的名字,一块能够让感染者所公认的基石。
一群在乌萨斯帝国权利高层眼中哪怕有所影响,依然微不足道,挥手可灭的感染者。
权利和人心的凝聚在于信任,信任的延续需要依靠利益与手段。
在权利的钢丝上揣测各方的算计耗尽了陈默的心力,和博士相比较而言,他远远算不得一个聪明人,以至于他只能亲自涉身其中,才能保证拥有更多容错率。
力量,权利,心智,缺一不可。
他永远不可能是一位英明的棋手,因为英明的棋手从来不会让自己牵扯进自己的棋局,他们那类人懂得何时抽身而退,懂得自己该作为一位旁观者才可保持清醒与理智。
但陈默不行,他从来不行。
与此同时,乌萨斯第三第四集团军的高层会议上正面对一份由乌萨斯内卫亲自带来的情报而爆发争论。
圣骏堡中,帝国议会议长接待了炎国的使臣,并就和谈相关事宜,在议会的多次会议展开了一场场激烈辩驳,可笑的是,曾经支持发起这场战争与反对这场战争的双方,在和谈上却保持了相反的意见。
而一封封来自乌萨斯东南的军情报告正借着距离最近的发报站随着新一轮军议的结束,乘着风转向大炎京师宏伟的高墙后。
小雪
战事前线如约而同发起了新一轮试探性进攻,作为掩护进攻,两支由乌萨斯帝国少数精锐将领与内卫组成的小队穿过交战区,跨越战场抵达他们的目的地。
他们的成败将决定前线战事后续的进展以及圣骏堡中权利中心的局势,敌方指挥官的位置实在是太过靠近前线,作为掩护的试探性进攻已经表明,内卫所带回情报的真实性。
内卫不会背叛乌萨斯帝国。
哪怕只是一个可能已经足够他们做出选择。
乌萨斯内卫的确不会背叛他的国家,但该如何判断取决于内卫本身。
战争结束的结果是必然的,但战争该以何种名义和方式去结束,留给乌萨斯帝国和费奥尔多却依然还有选择的余地。
若是由第四集团军作为主力来结束这场炎国与乌萨斯之间的战争,那么完好无损却毫无建树的第三集团军将成为费奥多尔和他的议长逆转局势的筹码。
费奥多尔虽败犹荣,皇帝本可使乌萨斯赢得这场伟大的胜利,只是因为军权派的软弱和无能使得这场战争变得毫无荣誉可言,那些人会被愤怒与舆论推上风口浪尖,皇帝将掌握帝国后来的话语权与帝国中低层军官的忠诚。
当然这是最理想也最不切实际的结果。
或是歇斯底里让第四集团军成全军权派和他的政敌,或是放手一搏,在那份双方毫无信任可言的口头约定中拉上第三集团军步入陷阱,搅乱前线和圣骏堡局势,拖延和谈。
费奥多尔和他的议长从未想过那个远在战场与他博弈的人会真赌上自己的命,他没这么想过,他的议长也不会这么想,没人会这么想。
理所当然也没人会猜测出一群可怜的感染者在这盘棋局中的作为,哪怕他们什么也没有做过,哪怕在这些大势下他们依然微不足道。
陈默已经给了费奥多尔选择的机会。
他知道费奥多尔会怎么选。
他在等费奥多尔的人来,以此,才能成全他全部的谋划。
在这局里,乌萨斯内卫,第三集团军,第四集团军,第五集团军,大炎西北三军,武王北军,宫廷禁卫,太尉,太傅,乌萨斯圣骏堡近卫师团,包括圣骏堡内各军权派的代表和大人物们,乌萨斯帝国议会议长维特,皇帝费奥多尔,大炎朝堂上关注北部军情的衮衮诸公。
以及,乌萨斯感染者组织整合运动。
战争,政斗,牺牲,派系征伐,利益得失……
几十万人的性命,功名利禄,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因势导利的棋子罢了。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一个曾经在感染者心里不切实际的愿望,为了一个人的死,为了一个人该以何种方式选择自己的死亡。
一位年轻人,一份理想,一条脚下看不真切的路,一座城市,一个今后看得见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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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行唱歌是容易的,在乌萨斯帝国的压迫和感染者的艰难处境下寻求发展是复杂且困难的。
拥有理想是容易的,实现理想的过程是漫长且困难的。
走上践行理想的道路是容易的,但是塔露拉……不要忘记这条道路最简单的一步就是因理想上路,剩下的都是要为理想而经历的荆棘与痛苦。
而我相信,自始至终相信,这些你都终于能克服,接受,然后跨越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