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一百零九章 穷途末路
         凌厉的剑气裹挟着威压擦过陈默耳畔,冲向天际,破开云层,雪因此而停了下来,夕阳昏黄的余晖穿过云层的缝隙洒在这片大地,伴随着几缕被纵横撕裂的剑气余波斩断的银发缓缓坠地。
         陈晖洁紧握赤霄,时间仿佛因此而陷入了短暂的僵持,穿透云层的夕阳将她的蓝发染上一层昏黄,地面投下两道人影,陈迎着昏黄的夕阳抬起剑。
         剑尖直指面前的人影,她猩红的眸底不见了彷徨和挣扎,只剩下果决与坚定。
         “你砍的不准,陈晖洁。”
         “那一剑是警告。”
         “你的犹豫会要了你的命,你还剩下多少力气挥出第二剑?”
         “我不想伤害你,所以给我把剑放下,陈默!这是最后一次,不要再逼我!”
         她低喝道,握紧的剑仿佛是话语最好的证明。
         “你在用你做不到的事来威胁我。”陈默缓缓回答,他看着陈指向自己的赤霄,她的脸庞无法掩饰在挥出那一剑后露出的疲惫与苍白。
         那一剑消耗了她太多力量,如果不是内心的执拗与严苛的训练,恐怕她早已没有力气握起手中的赤霄。
         “你本可以对我挥出刚才那剑,陈晖洁,若是如此,你和这些感染者兴许还有从这里活着离开的机会,可惜,你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陈默的话语里带着遗憾和怜悯,陈抿紧嘴唇。
         “那你大可嘲笑我的愚蠢,在你眼里我不一直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冲动莽撞,蛮不讲理的人。”陈说。
         陈默没有回答,也没有露出任何嘲笑,他平静的凝视着陈的眼睛。
         “你在龙门都学到了什么?魏彦吾有教过你要脚踏实地,不要对不切实际的事抱有侥幸和幻想吗?”
         “他是经常说类似的话,我都当他是在乱嘚,你现在的样子倒是和他挺像,都一样自以为是,让人火大,傲慢到自以为能将所有人和事都玩弄在股掌之中。”
         “……”
         “你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对付塔露拉和她的感染者,在切尔诺伯格,在更早的时候,只要他们还留在这片战场上,你想对付他们轻而易举。”
         陈看着陈默缓缓说:“可你却一次又一次放过了他们,选择了这种方式,哪怕是现在,口口声声说要杀了他们的你,直到现在依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死在你手里。”
         “你到底想做什么?!”陈冷声问:“你到底在计划什么,费了这么多心思的你,我不相信就为了对付一群你随时可以对付的感染者,就为了这样一群人,值得你如此煞费苦心,从你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信。”
         “……这就是你选择挥空那一剑的原因?”陈默反问道:“一个一厢情愿到甚至不能确信的猜测,让你放过了你的敌人,啊,你真该听听魏彦吾的话,至少那样不会让你变得这么天真。”
         陈看着他说出这句话。
         “那就试试看。”
         陈默讶然的目光中。
         陈忽然垂下了手里的剑,她看着面前的男人,看着他半身破碎的铠甲,他站在自己面前,失去金冠后披散的银发在风与小雪中纷扬,她们站在云层缝隙下的夕阳里,周围是一片阴郁的景色。
         “如果是我错了,就在你杀掉这些感染者前先杀了我,反正对你而言我和这些人没什么分别。”陈垂下剑说:“我甚至不会反抗,现在你动动手就能取走我的命。”
         “……”
         这不是陈默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陈,她的出其不意,她的冲动和突然冒出的举动总是容易让陈默手足无措。
         她是个充满了意外的人,而这都来自于她的性格,冲动,真正,敏锐,果敢,以及太过看重感情。
         好比是在伦蒂尼姆,不过又是相同的处境,她的举动和话语总是在迫使着陈默不得不因此而改变原本的想法和计划。
         许是陈默自己太过迁就于陈晖洁,以此才让她愈发变本加厉,强硬的得势不饶人,又或许作为搭档的星熊早已看穿了这点,在星熊的评价里,陈是个无理也要占三分的人,一旦让她占了理,大概就连魏彦吾也会为此而头疼,毕竟她对魏彦吾本就没有多少尊重,更逞论是其他人。
         陈大抵是想明白了很多事,又或许她只是在凭着自己的直觉而做出选择,偏偏陈晖洁是个幸运的家伙。
         也许傻人有傻福。
         比起作为警告的那剑,现在她的这一剑无疑要让陈默觉得更棘手和难以应付。
         她总这样,叫人措手不及,从来不肯乖乖按着计划来,从来都强迫别人按着她的想法行动。
         “你在向我证明什么?”
         “证明你是个胆小鬼。”陈没半点犹豫的质问道:“为什么不动手?你刚才的得以劲呢,你不是要杀掉这里的所有人吗?现在我让你动手,为什么不动手!”
         陈默的平静像是助长了陈晖洁嚣张的气焰,不如说是在乌萨斯憋屈困顿了太久,陈现在心里的感觉其实挺复杂,看着自己说出这句话时他哑口无言的模样,还挺畅快的。
         于是她没半点掩饰,轻呼了一口气,仿佛连带着一年多来的郁气都一朝散尽。
         她嘴角带起狭促的冷笑。
         “别告诉我,你下不了手。”
         “……你这都是和谁学的?是谁给你的底气敢在我面前如此大言不惭。”陈默终于出声。
         “哈,你还真是忘性大,一年前有个人在龙门的下城区,当着一群贫民区大佬和鼠王的面,做过相同的事。”
         陈看着他的笑容里满是讥讽:“不过让我真正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你要真想对付感染者,在龙门的时候,又何必要插手近卫局进驻下城区的事,他们甚至和你没有任何交集,甚至比不上乌萨斯这些人。”
         “你还想装傻充楞到什么时候?”陈忽然问:“你根本就没想过要对这些人做什么,你把他们引到这里,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多此一举真正对付他们,呼,我早该想明白这些的,要是我早点明白你这么容易对付,从刚开始我根本用不着拔出剑。”
         她的语气里不掩饰嘲讽,仰起视线看着陈默恍然大悟。
         “我只需要站在你面前,看着你对这些感染者挥下武器,看着你是不是真像自己说的那样要杀了他们,这种事对你费不了多少功夫,甚至都不必你亲自动手。”
         “……”
         陈默的安静像是默认了陈说的事实,其实不必默认,因为对陈默而言,今天的结果是注定的,哪怕此刻想不明白这些,之后他们也能明白过来。
         是啊,假使他真要杀了这些人,他大可不必费这些功夫,不必亲自动手,哪怕是现在,依然没有哪一个感染者真正死在他的手里。
         事实这比任何话语都要来的真切。
         “你还想将这场可笑的戏演到什么时候,你的把戏已经结束了。”
         “所以……”
         陈默很平静,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你觉得我该放下剑,任由你们离开,还是说我现在该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因为你拆穿了我的……“阴谋算计”。”
         最后几个字陈默的加重了些许语气。
         “假使我所谓的阴谋走到了这一步,你觉得我该怎么选?”
         “不,晖洁,我承认你说的不无道理,哪怕这些不过是你的推测,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可这些没有意义,无论我是否想对付这群感染者,还是想杀了他们,这些都不重要。”陈默说:“原因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从你们来到这里起,结果就已被注定。”
         陈默举起剑。
         “你觉得我不会杀了你,因为在你眼里我没有这个动机,还是说你对自己的推测无比自信,自信到愿意为此赌上性命。”
         “你就没有想过,我会愿意赌上自己的命是因为我相信你。”
         陈咬着牙直视着他的眼睛,话语里充斥着没来由的怒气:“哪怕那些线索真能成为证据,但归根结底只是我的推测,说明不了什么,我会这么想仅仅是因为做下这些的人……是你!”
         她说的无比肯定。
         陈默安静下来。
         抬起剑的手有过瞬间的动摇,仿佛是错觉,却清晰落在盯着他的陈眼底。
         陈的话语还在继续。
         “是你根本没想过要掩饰,是你做下了这些后,根本没法再去做出掩饰,这些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也许她说的没错。
         这个计划中最大的漏洞便是陈默有无数次机会能轻易而举的对付这群感染者,却一次又一次放过了他们,让他的行为显得多此一举,如今感染者的处境就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明,只是一直以来,身处其中的感染者们都忽略了这点,因为战场瞬息万变的局势,因为他们困顿的处境,让他们根本来不及去思考这些问题。
         但陈不同,她从龙门来有着明确的目的,一旦稍微让她想明白某些疑点,真相便近在眼前,而她从来不缺乏孤注一掷的勇气,在龙门人眼里是冲动,是她愿意为了自己的某个想法而拼上一切的执着与果决。
         但有一点,陈错了。
         哪怕她能看穿这一切,哪怕她能在这场棋局前跳出棋盘,旁观者清,可棋局已经定下,而棋盘中的任何一个人都难以从中抽身,她只是想明白了这些事,却于事无补。
         人的一生里会犯下许多错误,人的一生犯下的错要经过三个阶段。
         有些错,即使人明白,但依然会去犯下,有些错正是因为人明白,所以才会去犯下,有人说这叫做执迷不悟,那便让他们说去吧。
         陈默看着陈,他举起剑却没有落下,陈仿佛愈发有了底气,她还想再说些什么,陈默看着她张开口,那神情仿佛像是终于醒悟,带着些许庆幸和释然。
         陈却忽然从陈默的脸上看到了笑容,他笑着,淡淡的笑容,仿佛是在为面前的姑娘感到欣慰,又仿佛是因为有某种遗憾就此了却的解脱。
         长剑落下,陈的视线却越过了陈默,她看到塔露拉正向着他们的方向而来,她看到陈默手中的剑落下,陈猛然间明白了什么。
         刹那间陈晖洁心头涌起了仓惶与慌乱。
         “不要!”
         陈听到了塔露拉的声音,她看到陈默手中落下的剑翻转,迎向后方的塔露拉,那剑身上裹挟着浓郁的杀意,蓝色的法术洪流在顷刻间猛然爆发,剑光如同一道匹练,肆意的剑气洪流如大江奔涌,势不可挡,夹着雷霆与蓝焰,宛如天倾之威。
         你要赌吗?
         如刚才一般。
         陈晖洁,赌这一剑是否会如你刚才那般因一念之差而落空,赌你的姐姐不会死在这剑之下。
         陈不用去赌,因为她看的出这剑的去势塔露拉已避无可避,而此时背对着她的男人却毫无防备。
         她手里握着剑,她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救下塔露拉。
         陈仿佛忽然间明白了陈默的想法。
         即使你能想明白,又能改变什么呢,即使你知道真相,可你还是得做出选择,而选择的权利在你手里。
         刹那间陈根本没法做出思考,刹那间塔露拉的性命危在旦夕,刹那间陈晖洁只是稍作犹豫,她不再能去思考,过往敏捷的思维与理智被抛诸脑后。
         陈晖洁凄厉的吼声伴着手中的赤霄的剑光与眼角滑落的泪水向前而去。
         剑气翻转,赤霄蜂鸣,剑光炸裂,陈默却回过头,他探出手,手臂穿过赤霄的法术剑气,狂躁的剑气切割的那只裸露的手臂伤痕累累。
         他握住了赤霄的剑光,他握住了剑光后陈持剑的手。
         他看到陈眼底的悲伤和决然。
         陈默轻轻叹了口气,黑红色的光从握住陈的手上迸发,那是卡兹戴尔魔王的力量亦是萨卡兹历代君王身上的诅咒,它穿透剑光和赤霄侵蚀陈的意志与记忆,又在即将入侵的前一刻,被戛然中止。
         红色的剑气与黑红的能量流不断交织,陈晖洁的身影向后飞去。
         陈默握住了斩龙的剑,失去主人的赤霄不断挣扎,剑气躁动狂乱,直至黑红的光将猩红的剑身完全覆盖。
         赤霄终于安静下来,直至落地,取而代之是在陈默周围爆发的青炎升腾,由法术禁锢赤霄剑术构成的黑色长剑被握在了他手中。
         凝聚了斩龙剑的剑气与剑意,由萨卡兹魔王能侵蚀贯穿人意志与记忆的法术所构成,自然也能轻而易举斩却妄图寄宿人身,篡改人心,取而代之的魑魅魍魉。
         这一天陈默已经等了太久,久到从步入雪原的第一年末,他就已在开始谋划,科西切终究是一个隐患,但它却不过跳梁小丑,陈默面对过许多比之科西切还要邪恶的生物,卡兹戴尔历代以来的阴暗,绝不止一个长生者试图颠覆一个小小的感染者组织与夺舍区区一名德拉克的图谋。
         而这世上真正让人疲于应对的是层出不穷的阴谋与算计,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而对塔露拉和她的事业而言,最大的阻碍和绝望却绝不是一个小小的乌萨斯公爵。
         比之毫无前景的前路,比之这条路上所需要经历的坎坷与荆棘,比之后来绝望的苦果,比之感染者自身不剩几年的寿命,比之他们所奢望遇见的曙光与理想。
         科西切不过尔尔。
         人的自甘堕落与懦弱,才是人心底最大的魔鬼,科西切不过是放大了所谓的绝望,将苦难与不幸夸大其词的寄生者,只是对于塔露拉和她今后的未来而言,它的歪理邪说和潜伏实在是太过致命,以至于不容许塔露拉犯下一个错,不允许她有一丝松懈和迷茫。
         可人怎么不会犯错,可人怎么不会迷茫彷徨,哪怕是特蕾西娅,哪怕是凯尔希,哪怕是心智坚韧的所谓伟人,因为是人,所以难免会有脆弱的时候,战友的牺牲,好友的死去,阴霾的前景,挫折,苦难。
         以至于连陈默自己都避无可避。
         陈默有无数种方式对付科西切,哪怕没有斩龙的剑,他手中魔王的力量是对付这类阴暗者最好的利剑,哪怕他没法发挥出这份力量的万分之一,但还有卡兹戴尔,还有凯尔希与特蕾西娅,还有萨卡兹诸王庭的每一个对这类长生者有所了解的大君。
         从陈默知道科西切存在的那一刻起,它的计划就已宣告破灭,不过是陈默还需要它活着,需要它在一个适当的时候死去,需要它亲眼看着自己的计划破灭,让这个曾以阴暗与肮脏手段对付塔露拉,造成这一切罪魁祸首的家伙,亲眼看着自己的谋划毁于一旦,亲眼看着它亲手将塔露拉推向正途。
         也许科西切的确是赢了,它在塔露拉心底埋下的种子趋势德拉克踏上这条灰暗的路,趋势陈默为了开辟感染者的希望不得不选择这种方式来与它“同归于尽”。
         陈默的忧心忡忡与顾虑,最终让他和科西切都吞下苦果。
         是陈默自己将自己闭上了绝路,退无可退,穷途末路。
         浩荡剑气连成长城,席卷天地,塔露拉已避无可避,剑气临来前,她却忽然放弃了抵抗,只是望着向自己而来的法术,望着法术后的那个人,看着陈的身影安然无恙。
         塔露拉终于安心下来。
         陈能想明白的事,她自然也能,可笑的是到死亡来临前,她反而如释重负,也许她早在渴望这一天的到来,也许于她而言这种方式死去是最温和的结果。
         塔露拉闭上眼。
         预想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清脆的崩裂声于耳畔响起,扑面席卷而来的法术洪流猛然间崩解成漫天能量,那能量带着风,剑气的碎片划破了德拉克的脸庞。
         她睁开眼,宣泄的能量纷乱着,刺眼的光遮蔽眼前视野。
         法术与能量的尽头,陈默手中折断的巨阙剑身布满了裂纹,又在一声清脆的响声中,他亲手毁掉了这柄武器。
         失去了源头的剑气崩散四溢,法术的反噬令施法者不断咳血,可陈默的另一只手里却握紧了黑红的法术剑身,以为此在反噬间它不会散裂。
         他扔掉了碎裂的巨阙,穿过剑气法术崩散引发的潮汐。
         那一瞬间,他来到塔露拉面前,他们的目光片刻的对视着。
         陈默的剑贯穿了德拉克的身体。
         法术建构的剑身如同流水涌入德拉克体内,似乎有谁不甘的嘶吼与哀嚎,囚禁塔露拉的枷锁在那一刻被彻底斩断。
         “塔露拉!!”
         整合运动众人绝望的呼喊中,塔露拉已经什么也听不真切,可她却能清晰感觉到科西切的死亡与消散。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她凝视着陈默的脸,话语里却带着那么多的无奈与辛酸。
         陈默松开剑,视线外庞大的陆行战舰已经出现在了视野。
         乌萨斯的军队与被引到其他位置的炎国先锋军团已经察觉了战场的情况,只剩下几分钟的时间他们就能赶到这片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