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金色火焰构成的龙雀随着陈默的手指在魏府的庭院中飞舞雀跃,龙门夜色里,亮起的灯火,一身黑色蟒袍的陈默低头看着全神贯注望向天空中的小小姑娘。
龙雀环绕庭院上下欢腾的姿态吸引了小默的全部注意力,她惊讶的微微张着嘴,那抹金色倒映在年幼的她宛如红色琥珀的眼底,视线随着火焰飞舞的轨迹移动,可她小小的身影却吸引了陈默的目光。
陈默仿佛在身前那道小小的身影上看到了过去陈和小塔的影子,对自己而言,她是陈默从来到这片大地后最宝贵的礼物,许是有天陈默不在了,这世上依然有过他存在过的证明。
金色的龙雀飞舞着,拖拽着长而华美的尾羽,它有着如龙一般矫健的身姿,又生长两对漂亮的飞翼,金色灿烂的尾羽比之龙要更为华美多彩,它的头比龙更为修长,头顶一对小巧的犄角,双眼流转着金色火焰,如一道金色流火,似龙非龙,似雀非雀,比龙优美,比雀庄严。
小小的女孩很难抵挡这种漂亮有新奇的东西,它像是一个灵活的生物,环绕着庭院飞行,又故意划过小姑娘的眼前,金色焰光照亮了那头靓丽的银发。
陈默看到她伸出手想去触摸那只金色的龙雀,于是那只龙雀跃向高空,宛如利箭飞升,又迅速收起四翼,俯冲而下,最终展开四只金色羽翅故意悬停在两人身前。
那只龙雀望着小默想要触摸自己的手,小小的姑娘眼底里写满了期待和忐忑,龙雀歪了歪头,似是不解,鎏金色的龙雀眼底望着小默的手流露出一抹可见的嫌弃。
祂大概在想,愚蠢的渺小人类,居然还想摸本大人。
于是祂展开金色羽翼,想要从这个小小的幼龙面前故意飞过,用翅膀和尾羽好好给她一个教训,又在忽然之间,瞥见陈默微微摇头。
好吧,给你一个面子。
龙雀收起翅膀,在小默的视线里飞过她头顶,最终落在陈默手心,脚爪抓住他的手指,开始梳理羽毛,五根华美的长长尾羽坠落,刚好落在陈小默头顶。
“喜欢吗?”
陈默望着目光被吸引跟着转过身的小默,她仰起头盯着停在陈默手中的金色龙雀,听到声音的她看向陈默。
小小的姑娘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急忙摇头,微微后退了一步。
对她而言,陈默是陌生的,虽然她知道这个人是谁,可多年的不见对她而言陈默只是一个模糊却又一时难以亲近的影子。
这是陈默的错。
就好像当陈默回龙门时再一次抱起她小小的身躯时,她依然能紧紧抓住陈默肩膀却瘪着嘴一言不发。
手足无措的陈默只得用这种方式来弥补和消弭这份因缺失而理所应当产生的疏离感。
他知道自己不算是一个好父亲,甚至不算是一个好丈夫,他想过自己可以成为那种人,可事实上,却有太多事成为了其中难以跨越的阻隔。
“它好像不喜欢我?”小默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说,她的声音很小。
陈默露出笑容,他伸出手空着的另一只手。
小默看着他的手掌,踌躇着牵住了他的手,于是陈默露出温和的笑容,他抬起手在龙雀不情愿的目光中任其离开。
陈默蹲下身。
“想知道怎样能让这只漂亮的鸟儿喜欢你吗?”保持着视线和小默持平的陈默轻声问,“我可以教你怎么运用这份力量,如果你想学的话。”
“我学会了,它就会喜欢我吗?”
“因为它是剑灵呀。”陈默说:“一柄神剑的剑灵,如果你真的喜欢它,它也会喜欢你。”
“什么是剑灵?”
陈默看到小默脸上的不解和好奇。
“剑灵就是由过去无数人为了同一件事而做出努力,甚至为此牺牲所遗留下来的精神和意志的延伸,他们的想法,他们的意志和灵魂被铸造进了一柄剑里,剑沐浴伟物的鲜血,见证伟大的征伐和斗争后,因此而凝聚出的意念。”陈默轻声解释道:“这就是剑灵。”
小默摇了摇头。
“我听不懂。”
“现在听不懂没关系,以后你就会懂了。”陈默安慰道。
“那它有名字吗?我叫陈小默,它叫什么?”
陈默转头望向因离开手心而在庭院中飞舞的金色火焰,它飞行的轨迹在身后拖出一道又一道灿烂的流光。
小默的视线也被同时吸引。
耳畔响起一道声音。
“你可以叫它……炎。”陈默说:“它是一枚钥匙,一枚能实现你今后想法的钥匙,你要把它视作一个活着的人,视作你的朋友与亲人。”
陈默说着转过头看着小默的侧脸,看着她憧憬的望向庭院中那道飞舞身影的眼神。
“如果是这样,也许……我是说也许有一天它会认同你,小默,如果是你的话应当能。”陈默说,他站起身牵着小默的手。
“一旦它认同了你,它就会回应你,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座城,无论是苦难还是挫折,无论是感染者的身份,还是今后当住你的困顿与险境。”陈默轻声说:“到了那时,这片大地将再没有任何人和事能挡住你的脚步。”
“那……我要怎么做?”
陈默松开手,感觉到他动作的小默急忙转头望向他。
“现在你可以尝试伸出手让它靠近你。”
她听到陈默这么说,于是只是稍作犹豫,小默试探着伸出手,龙雀飞舞着如同一道流光眨眼间没入她的手心,那道光盘旋着,环绕着小姑娘的右手,她沐浴在金色的焰光中,镀上金色的银发在焰光掀起的风中纷扬,最终光芒缓缓消散。
“哎,它……它不见了?!”她满是难以置信望向陈默。
“有一天它还会出现。”
“那要等多久?”
她失望的垂下眼睑,陈默伸手理了理她额头凌乱的银色发丝。
“可能要很久,可能要等到你长大,也可能要等到有天你真正需要它的时候,我真不希望会有那天的出现。”
“但是,小默,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真正击垮一个人,能真正打败人的只有人心底的怯懦与软弱,你要坚信这点,因此无论遭遇多少挫败,依然要有勇气去直面它们,不能退缩,更不该软弱。”
小小的姑娘抬起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忽然伸手拉住了陈默的衣角。
“你要走了吗?”她的不安和不舍几乎流露在脸上。
陈默张开口,他没敢回答。
陈默垂下眸子。
“……你不要我了。”小默忽的松开手埋下头,声音很低,看上去无助又可怜。
陈默很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她低下头失落的模样,陈默却再难以开口做出任何保证。
“小默。”
“嗯。”
陈默俯下身将她抱进怀里,她没有挣扎,只是抓着陈默肩头,却不愿意去看他的脸。
“仔细听我说。”陈默轻声说:“我永远不可能不要你,可是我有一件除了我外没人能再替我做的事,这件事很重要,如果我不去妈咪就会去,如果妈咪去了,她可能再也不能回来,小默愿意失去妈咪吗?”
“……不愿意。”
“所以不是我不要你,只是我和妈咪间,要有一个人去。”
“可不可以都不要去。”
“可以,但这样我和妈咪以后肯定不会原谅自己,一生都活在悔恨中度过,就好像妈咪的妈咪一样。”陈默说,他说的很肯定:“我绝不允许同一件事发生在陈和你身上,晖洁也不会变成她的母亲。”
“我不懂。”她看着陈默的眼睛:“那你还会回来吗?”
“我和你做个约定。”陈默说:“等你都能做到,我就会回家。”
小默抽了抽鼻尖。
“你说。”
陈默伸出小指。
“我们拉钩。”
“好。”
“听好,第一,睡觉前要仔细刷牙,并去和妈咪道声晚安。”陈默轻声开口:“善待朋友之后,绝不可以向对方索取回报。”
“外表仪容要保持整洁,有时候要假装不懂,因为一时话语也能伤人。”
“不要害怕与人产生联系,丢脸的事本来就要和朋友互相暴露,不要害怕做出选择,更不要害怕为自己的选择去承担后果。”
“别轻易流泪在人前流露自己的软弱,就算流泪也要等到一切结束以后。”
陈默说着话语哽咽下来,他看着怀中小小的姑娘,他记住了她的相貌,也许今后她稚嫩的脸会逐渐成熟,变成和陈默记忆中不同的样子。
遗憾的是,也许自己永远见不到那天。
陈默知道,也许此时的她并不能听懂这些,也许她只是努力在记住自己的话。
“等你长大后就把我忘了,小默,你得靠自己的价值观去支撑自己今后的选择。”
陈默轻声说:“这片大地上很多事是没有道理的,尽管如此,你所选择相信的事物和你所爱着的人,这些东西将成为比任何事都要更重要的真实。”
“最后,如果真的没法继续坚持下去,感到悲伤的时候,感到痛苦的时候,就在最重要的人面前哭出来吧,小默。”
陈默抱紧了怀里的姑娘,“没必要觉得害怕,也不用感到寂寞,在你今后的人生中所遇到的人和事,许是总有一天也能反过来成为支撑你继续走下去的力量,即使到最后发现自己全都做错了也没关系。”
陈默俯下身轻轻吻在小默额头。
“假使我说的这些,你都能做到的那天,我就会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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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战场上。
“时机已至,该结束了,小塔。”
塔露拉摇头。
“不……”
“别再任性,你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你能想明白这些道理。”陈默伸出手,染血的手指握住塔露拉手中的剑抬起。
“待我死后,这场战争将会结束,炎国和乌萨斯都会在战场搜索你们的下落,离开战场有人会带你们前往切尔诺伯格,他们可以信任,我将那座城市留给你和你的感染者,这是我为数不多能为你们做的事。”
塔露拉想要后退,陈默却死死抓住了她的手。
“握紧你的剑!咳……别忘了你的理想,别忘了还有……无数感染者的生死等你抉择,如果你不这么做……咳咳……我所做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他厉声说,随着话语落下是连续不断的咳血,强硬中断法术的后果和引导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的反噬终于进一步加重了他的病情。
如今每一次呼吸都得让他承受着身体内能量紊乱冲突的折磨。
话语渐渐低落下来。
“别再叫我失望,塔露拉。”
“你还在犹豫什么!”
“你还在迟疑什么!”
“你所渴望的事业与理想近在眼前。”陈默说,话语逐渐低沉。
塔露拉挣扎着,想要抽剑后退,泪水无声顺着她的脸庞滑落,滴落在陈默染血的手背。
“不!我……”
德拉克已无法再做出思考,她脑海中只剩下抗拒。
“傻瓜,傻瓜。”陈默忽的笑了起来,笑容牵强而疲惫:“这一天不过是提前了几年,这一天不过是因为你需要面对的仅仅是我罢了,可今后你还要面对更多,从你决心投身于此的那天起,它就注定要发生。”
“我能将它引导向你们,别人却未必。”
随着话语落下,那柄剑终于穿过了陈默的胸口,陈默松开握住塔露拉的手,落在旁人眼里,仿佛是塔露拉给了他致命一击的同时,被击飞出去。
长剑穿身,陈默的视野逐渐模糊,模糊的视野里依稀见到乌萨斯和炎国的战舰仰起炮口,看到向这里而来的前锋军队。
刹那间升腾起的剑光。
滔天而起的金色烈焰,一柄由金色火焰构成的剑在虚空中不断勾勒,最终被握在了陈默手中。
他已然力竭,意识在不断恍惚与流逝,可炽烈的火焰却引燃了整片大地与天空,前行的先锋军团停留下来,乌萨斯的战舰开火的轰鸣被淹没在金色焰光中。
凝视着这一幕的所有人都放弃了思考。
那金色的光撕裂苍穹,撕裂大地,充斥空气与天地的每一个角落,陈默终于握住了那柄剑。
这是这场大局中的胜负子,这是超乎棋盘之外的东西,这曾是逆天伐命的象征,过去它终结了巨兽横行的时代,如今它将为感染者开辟另一个时代的前路。
现在的它是不完整的,现在的它仅余下躯壳,但也够了。
陈默挥下了剑。
天地一瞬间黯然失色,滔天剑光淹没穹宇,大地开裂,深渊沉浮,这一剑阻隔了炎国与乌萨斯军舰与军队的前进路线,这一剑延绵而去,开山裂地,不知有多长。
这一剑撕碎了整片天空,云层轰然崩塌,改天换地。
乌萨斯庞大的身体上将永远被留下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
剑光消散。
爱国者的大盾护住了被从旋涡中心扔出的德拉克。
这一剑后北疆战场上空笼罩的阴云彻底散去,但人心中覆盖的阴云将成为塔露拉与整合运动的护身符。
塔露拉公爵继承人的身份,瓜分战争胜利的果实,改写圣骏堡争斗局面的诱因,炎与乌萨斯的边境战场平衡,战争所造成的影响与余波。
陈默的处心积虑,陈默为塔露拉和整合运动所亲手叠加的一道又一道防护网。
他们的猜忌,迟疑,思索与惊惧将连同各自利益的争斗与时局给感染者们的聚合留下喘息的机会,毕竟在尚未确定之前,没人知道一群感染者是如何从这一剑下活了下来,又如何杀死了挥出这一剑的怪物。
不安与未知是一种风险,如今谁都不愿在冒险,至少在斗争分出结论前,谁都会避免意外与损失,感染者同样能够成为合作者,只是过去他们尚不具备这个资格,哪怕是乌萨斯帝国,如今谁又真会在乎所谓严苛的统治与平民的想法。
唯有强权与力量,才能换来公平与公正。
过去感染者没得选,现在他们拿到了门票。
剑光暗淡,刺眼的光逐渐平息。
有谁从雪地的泥泞中跑过,抓住了插在地上的赤霄,在所有人都尚未反应过来前跃下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