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死的壮烈激昂,却没想过在费劲挣扎后,落幕是如此荒唐潦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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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光缓缓消散连带着蒙蔽天地的璀璨光彩,余下一道留在乌萨斯帝国广袤土地上深刻的伤痕,宛如一道天堑,切断了炎国与乌萨斯军队的前进路线。
前方是乌萨斯和炎国向这里赶来的军队与战舰,后方是感染者散乱受挫的队伍,它好似一道屏障,替感染者挡住了战争前进的铁蹄与狰狞。
陈默握着剑的身影就这般跌下深不见底的黑渊。
金色的焰光环绕他残破染血的身躯,最终逐渐黯淡,化为一柄灰色铁剑落入他手中。
模糊的视野里光影渐渐消散,头顶深渊的缝隙不断缩小,像是小时候那道窄窄的天空,夹在巷子间抬头向上望去,灰蒙的天际。
那是儿时的陈默伴随一生直至如今一直没能忘却的景象。
他已听不见任何声音,脑海中杂乱的哀嚎与刻骨的恨意和思绪也在瞬间终于安静下来,无数萨卡兹亡魂滋生的怨恨与苦痛,来自于萨卡兹这个种族大群千万年来积累的仇怨终于使陈默得到了一丝解脱。
实在是太过煎熬了,因为他不是魔王,他不被萨卡兹承认,因为他并未继承魔王的力量却承载了属于特蕾西娅的诅咒,萨卡兹亡魂的恨意,这便是咎由自取的恶果。
但陈默从来都不后悔,他从不为此而感到任何一丝悔恨,既然选择了卡兹戴尔,选择了特蕾西娅,选择了与萨卡兹并肩,从那天起他就已然做好了承担一切代价的准备。
人都要为自己选择付出代价,他不喜欢半吊子的事,他厌恶到头来是一场美梦的落差与谎言。
可笑的是一个习惯于满口谎言的家伙,居然深深厌恶谎事这玩意。
战场上空惨淡的夕阳远去,黑夜追着人的脚步而来。
陈默想过自己的死。
他是一个该死的人,他的确是,如果像是他这种该死的刽子手也配去活着,又如何对得起那些因他而死的人,又如何对得起那些良善却被邪恶所波及的人。
如果杀死一个人就算有罪,陈默早已罪无可赦,如果拯救一个人就能偿还,陈默的罪与赎大抵是从来无法相等的。
功过不能相抵,一个人犯了罪就理应受到惩罚,一个人得了功就理当迎接荣誉,陈默从不觉觉得自己有任何资格得到所谓荣誉,他瞧不上那个字眼,但他应当受到惩罚,而他所选择的惩罚要由他自己来践行。
没人能决定他的生死,从走出黑墙的那天起他就这样告诉自己,这片大地上除了他自己以外,他这种人,任何人都不能决定他的生死。
陈默闭上眼。
也许这样就结束了,他想,也许如此一来,他就能得到渴望已久的安宁,以另一种方式,以他所想的方式。
他将带着半身的诅咒与残破的躯壳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迎接属于自己的落幕,也许今后还会有另一个人就好像那银发姑娘故事里的玉门将军一般重新回到这片充斥苦难的大地,但那个人不会是他,也不会顶着陈默这个名字。
或许他会换一张面孔,或许他还是这幅模样,但陈默只有一个,但陈默这个人将会随着他的死成为一段永远无法挽回的记忆。
陈默心里还是有着许多的遗憾,可陈默知道,人都会有遗憾,在人的一生中总难以避免会留下遗憾,有的人多,有的人少,但总归会有。
因为没法做到的事,因为再也见不到的人,因为一些误解,因为一句心口不一的失语,于是就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无法弥补和解脱的遗憾。
忽然间,在坠落的安宁中有谁一把揪住了陈默的手。
“给我把眼睛睁开!!”
伴随着谁的吼声,那声音如此熟悉。
坠落的风声呼啸过耳畔,却无法阻挡那双猩红眼底的决意,哪怕她看上去颇为狼狈,她从来没有像是现在这样狼狈慌张,以至于不知所措过。
过往的陈晖洁从来是坚定的,从来都是固执而又要强的,许是她有些蛮不讲理,许是她对待周围事物和人的方式显得不够温和,而严苛甚至刻板到不近人情。
她不够圆滑,她心中有着某种莫名的固执,这固执来源于她的经历,这固执来源于她的性格,是魏彦吾一手将她打造成了现在这般模样,是那些惨事与不甘让她像是一柄利剑般不断被磨砺和锻造,以至于使她变得愈发不屈与坚韧。
可她心里依然有着柔软,依然会面临胆怯与犹疑。
她是不是想都没有想过就纵身跃下了这条深渊?
她是不是直到现在都没有考虑过这么做的后果?
她是不是仅凭一个念头就做下了这种蠢事?
这个正蠢材。
而这柄锋刃的名字叫做陈晖洁,他对陈抱有太大的期望,他将陈作为龙门的未来培养,可他却清楚一座龙门容不下陈晖洁。
坠落的风压吹散了发筋,陈蓝色的发丝披散着随着坠落的势头纷扬,她终于揪住了陈默的手臂,赤霄刺入峡壁,伴着下坠的力量划出几十米的轨迹。
猛然中止的力量让她的手臂承受了巨大拉扯,陈咬紧牙死死握住赤霄的剑柄,压抑突入起来的痛苦。
她脸上有着伤痕,她脸色苍白满是细密的冷汗,她的手臂在疼痛中轻微颤抖,她的眼神坚定不移。
“我抓住你了!!”
她咬着牙,看着下方的陈默,抓住他的手愈发用力。
上方的天空已经变成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我抓住你了,我应该可以……”
她的出现没让人觉得有多少意外,仿佛她本来就该出现,可陈默还是难免会为此而感到暖意,他不愿意见到这一幕的发生,可当她真的跃下深渊出现在自己眼前时,陈默又会觉得是如此庆幸他还有陈。
有一个天真而又冲动的陈晖洁。
“你又做傻事。”
尽管在陈默的视线里,他已经看不清陈的模样,他只能依稀看到一个身影,感觉到她握紧自己的手是那么的用力,她急促的呼吸,还有她咬牙压抑痛楚的坚韧。
她抓住了自己,她想把陈默拉上去,可她又要怎么上去,她又能坚持现在的模样多久。
陈默知道,她坚持不了多久,到最后陈救不了他,甚至救不了自己。
可至少,在这最后,他还能和陈道别。
“把嘴给我闭上!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会救你的。”
“这样做不值得。”
“你说了……不算!”她坚声说,却能感觉到自己手上的力量正在失去,拼命想握住的手不受控制缓缓下滑。
“我已经听够了你的谎话,受够了你做的蠢事,抓住我的手,我不准你死在这里!我告诉你,从今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你哪儿也别想去!!”
她的语气愈发吃力牵强:“我会看紧你,混蛋,等我们回去……一定让你知道自己今天做的事到底有多蠢,所以……你不准死!”
“你听到没有,我不准你死!”
陈默没有回答,他只是仰起头看着陈,温热的泪水滴落在他脸庞,他淡金色的眼里流露出不舍与释怀。
陈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别这样……”
她的语气慌乱失措,像是无助的孩子,带着祈求。
“好好活下去,晖洁,照顾好小默,照顾好你自己。”
“别这样……陈默。”
“我很抱歉没能给你想要的生活,我很抱歉一次又一次让你伤心失望,让你担惊受怕,但,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
“我要你的保证有什么用!你现在和我道歉有什么用!我要你活着!”她压抑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她的声音嘶哑竭力。
“自以为是做了这么多事,你以为说句道歉就算完了!不,你想都不要想!谎话精!软饭陈!混蛋!蠢材!不许逃!不许……丢下我!”
“……原谅我,晖洁。”
他抓住了陈晖洁的手,爆发的金色流焰中,两道身影交错而去,在视线里陈的身影不断远去跃出黑渊。
伴着洒落的鲜血,伴着陈耳畔远去的呼喊,陈默终于能安心闭上眼,他脑海里亮起光影,多少年前记忆模糊的碎片终于在这一刻清晰下来。
在阳光明媚的孤儿院里,庭院摇晃的秋千橡树下,陈默看到陈抓住了一只蝉,小时候的她笑的天真又明快。
白色的卡通短靴,背带牛仔裤与白色运动鞋,陈默记得她背带牛仔裤前的兜里总会放些零钱和稀奇古怪的武侠人物卡片。
那时的龙门还流行这些,为此他们走遍了许多大街小巷的小卖店,成了人家最大的冤大头。
那都是陈晖洁的宝贝。
她一定想不到今后自己长大手握赤霄的模样不会比那些卡片上的虚拟人物少几分英姿飒爽。
只是这时候她还停留在幻想。
陈默看到她小心翼翼将手里的蝉放进带来的玻璃罐里,那原本是用来装糖果的玻璃罐,澄澈的红色眼睛盯着在玻璃罐中不安爬动的昆虫,透明的玻璃罐上倒映出她眼底的好奇与笑容。
她像是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陈默,这个陌生的黑发青年,于是她藏起笑容,将那个装着蝉的玻璃罐背到身后。
“你是谁?为什么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我?”
她不解的望着陈默问,又转头看向孤儿院的方向,像是在确认修女们的身影。
“我……”
陈默刚想开口,张口无言,他没想好自己要说些什么,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你是来这里找谁的吗?我可以帮你叫这里的女士。”
陈默摇了摇头。
“不了,我马上就要走了,晖洁。”
“你认识我?”她的眼神立刻变得警惕起来。
“不认识。”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怎么会忘了你的名字?”陈默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
记忆伴随着意识黑暗,名叫陈默的人在这一刻彻底陷入他所渴求的沉沦。
许多年前他不怀好意,包藏祸心。
十几年前他落魄的像是一条无处可去的游荡街头的野狗。
一些年前他也曾心怀希望,在理想这条道路上挣扎,披荆斩棘,与许多人同生共死。
这些年来,他已经做下了许多事。
近些年来,在阴谋诡计与人心隔阂间,在病痛的折磨与煎熬里,他到最后,终于不至于让自己一事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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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那个两百场推论的结果走向是正确的,我已经确认了目标的位置。”
“炎国军队和乌萨斯军队正在对峙,双方都很谨慎,感染者已经顺利撤离了战场,现在炎乌双方都不允许任何人靠近那道……嗯,峡谷,老实说我不知道他们还能维持这种对峙多久,但炎国人现在想必无比迫切,他们在克制,现场气氛很紧张,他们随时可能爆发冲突。”
“我的判断……基于现场的态势,恕我冒昧,我认为现在是最好靠近那道峡谷的时机,是的,我们已经接到了来自宫廷与守夜人的许可。”
陨星放下通讯器,潜伏在远处的他放下望远镜,视线里炎国和乌萨斯的军队已经极度靠近,但乌萨斯人的位置要比炎国更为靠前。
没人再去关心那对感染者,至少他们的离去已经成了无法阻挡的事实,任谁也没办法跨越那道如天堑般的深渊。
尽管亲眼目睹这一幕,但陨星仍然感觉到了难以置信的震撼,怪物已经不足以形容她所亲眼见到的那副场景。
正如同炎国人不会相信在这一剑下还有人能存活,不相信有谁能在这股伟力前对他的主人造成任何伤害,乌萨斯人却是庆幸的,尽管第三集团军的两艘快速军舰受到了波及,但无疑这样一个敌人的死亡对乌萨斯而言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现在第三集团军与第四集团军达成了共识。
不惜一切代价阻止炎国派出搜救小队,他们要坐实这个结果,哪怕造成这一切的人是一名感染者。
而一支由瓦伊凡作为队长混合了精锐萨卡兹的快速小队正快速穿越战场,在信使的引导下,接近战场中心。
几百公里外的荒野夜色中停靠着一艘名叫罗德岛的商业陆行舰,医疗室内正在紧急准备一场大型手术的前置工作,它从哥伦比亚出发,为了不引起怀疑已经提前获得了入境许可,它的汇报航向将穿过战场边缘转道炎国边境前往东国进行商贸会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