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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七章 一波未平
         人都要往前走,向前看,因为时光不分你我推着所有人向前,发生的事,经历的苦,受过的伤都会被时间一点点抹平,直至扔在身后成为一段记忆。
         陈默是个幸运的家伙,幸运的在他并不漫长却满是坎坷的前半生中留下了许多记忆,其中很多甚至于是常人一生也无法体会和遭遇的风景,即便命途多舛,可大抵也能说成是波澜壮阔,但这种波澜壮阔同样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
         多少次陈默都以为自己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多少次他的遗憾,不甘与不舍都被深藏在心底深处,不敢让旁人得知。
         或许所谓长大的代价之一,便是以前能说的事,再也不能轻易开口,或许所谓长大的标志之一,便是人开始渐渐变得言不由衷。
         因为知道没意义的事说出来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因为不愿意再让旁人为自己而感到担忧,体会与自己一样的处境与感受。
         把所有事都抗在自己身上的人很蠢,同样这种人也过于自私与自大,但陈默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人都说他知错能改,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害怕自己重蹈覆侧,他只是经历了太多常人所想象不到的苦难,因而不愿让同样的遭遇发生在自己身旁的人身上。
         陈默看着塞雷娅从池中站起,她的身影渐渐顺着石板小道离去,塞雷娅没再多说什么,谁也不知道那时她心底在想什么。
         话语终究是苍白的,能劝人的从来是人自己,而不是别人口中说出的劝告,陈默从来明白这个道理。
         他看着塞雷娅离开,好几秒后他轻轻靠在池边,身体放松下来,仰起头微微闭上眼。
         “我还说你呢……”
         他低声说,不再言语。
         风吹起垂落的梅枝。
         于是那些记忆的碎片又再次随着跌宕的晚风在陈默的记忆深处浮现,清晰,模糊,又逐渐远去,到最后连他自己也不再能分得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曾经阿丽娜问他,是不是为了一定要做成某件事所以才去做的。
         陈默不记得自己那时是如何回答的阿丽娜,但他很清楚在找到塔露拉后那两年里自己思想一次次发生的变化,他想带走那姑娘,她知道塔露拉的理想在今后意味着什么,他同样清楚的是按着这条路走下去的他们总有一天会不可避免的在世事的流离和惨状中分别。
         是否那也意味着,如果自己不能阻止它的发生,在将来它不仅会成为塔露拉的噩梦同样会成为自己的噩梦。
         也许在那时充斥在陈默脑海中的就只剩下了这一件事,也许阿丽娜说的没错,那时候的他的确是固执的为了一定要做成一件事所以才去做。
         可他们本来都该知道,这片大地上没有任何事是一定能做成的,无论塔露拉和感染者们今后的命运如何,终究是他们自己做出的选择。
         但陈默不接受这个选择,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意味着他又一次和命运站上了赌桌对垒,而这一次,他将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和一切都压给了一个可能。
         一个他从来不喜欢的可能。
         塞雷娅离去的不算匆忙。
         她换下了那身浴衣,在换衣间的浴室出来,瓦伊凡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她不由回忆起陈默的话语,镜中失神的瓦伊凡身侧好似出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儿时的画面在塞雷娅的脑海中闪过。
         那副父亲送给她的拳套并不适合一个孩子,总是将她的手磨得鲜血淋漓,但她一直坚持了下去,按照父亲说的那样,通过一次次地击打沙袋,将懦弱与其他不实用的情绪全部排出体外。
         大抵也是因此,她给人的感觉总是如此务实而严肃。
         其他人的情绪总是充满破绽,而她只需要找到最失序的那个时刻,就能一举摧毁对手的防线。
         但那时的塞雷娅从未如许多拳击手一样真正沉迷于搏击,哪怕这项技术确保了她能一路走到现在,让她成了现在的塞雷娅。
         她曾使用那副拳套参加过大学之间的比赛。那时候她总在拳馆待到深夜,而另一个人常常陪着她。
         那个人既不喜欢这项运动,也对比赛毫无兴趣,留在拳馆的原因仅是“待在各种环境里有助于大脑从不同角度进行思考”。
         这并非玩笑,没过多久,基于对她的动作的观察,对方提出了一套手部外骨骼操作系统的构想。
         这套系统至今仍应用在莱茵生命总辖办公室中。
         塞雷娅总是容易想起这些过往,不久前她收到了一封从莱茵生命寄来的私人信件,信的署名是如此的让塞雷娅熟悉,她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不会再从任何形式收到她的私人消息,但看到那封信的时候依然让塞雷娅陷入了失神。
         对方在邀请她重回莱茵生命,用词和语句很有她的风格,并且愿意重新和她探讨关于促使她离开所发生的事件。
         不,也许算不上邀请,她在莱茵生命的辞职信从未被批准。
         塞雷娅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收到她的消息,却没想到会是现在。
         瓦伊凡摇头驱散了脑海内纷乱的思绪,再望镜中看去,她橙色的眼底已是一片坚定决然,没什么能彻底击垮塞雷娅的心智和坚守的底线,她一路走到现在,早已不抱幻想和侥幸,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她都会去接受并亲手以她自己的方式击碎她。
         即使到最后终究需要一个了结。
         陈默再在外间见到了塞雷娅女士。
         他和塞雷娅并肩走在梅馆外间的长廊,都很默契的没有再去提及刚才的话题,仿佛只是一场偶然发生的意外。
         “接下来往哪儿走?”
         “我们可以去试试这里的料理,我定了餐,现在过去时间应该正好。”
         塞雷娅这么说,木屐的声音在长廊上显得无比清晰,她似乎还是不太习惯东国的浴衣,绾起的银发沾染了些许水渍,因而看去时多了一些妩媚。
         只可惜在她发间太过单调。
         “……怎么了?”
         似乎是注意到了陈默的目光,她略微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他问。
         “没什么,只是我忽然在想,偶尔佩些发饰也会很适合你,塞雷娅。”
         “嗯,我倒没怎么在意这些。”
         她的回答和她给人的印象如出一辙。
         “没人向你提起过吗?”
         “可能在我周围的人都是和我一样的吧。”
         “也没人对你说过,你真的很漂亮。”
         陈默随口回答。
         塞雷娅忽然沉默下来,她凝视着陈默的眼神带着意外,陈默的话语忽然顿了下来。
         陈默突然意识到,也许在塞雷娅过往的经历中的确很少有人对她说这种话,而说这种话的人大抵是某场她必须出席的会场的客人,处于礼貌性的话术并没有引起塞雷娅太过关注,又或者只是她在大学和创业的时期,都处于忙碌的工作中,因而她忽视了这些本该在那时理所当然的景象,而等到她回过神来时,即使有着相同想法的人,也少敢在她面前说出这种话,怕让给塞雷娅女士留下油腔滑调的印象。
         真有人能走进塞雷娅的生活吗?
         也许很多人都会有一个相同的疑问,而塞雷娅自己却从未在意过这些,她目前所经历的所有事都没给她留下考虑个人感情的余地。
         “……抱歉。”
         “不用道歉,我只是……有些意外罢了,谢谢。”
         她平常的口吻的回答一如她那张给人感觉清冷甚至略显冷峻的脸,也许冷峻这个词要更适合陈默眼中的塞雷娅,仿佛不久前那个醉意朦胧,温软的塞雷娅不过是一个错觉,而现在才是本来的她。
         “不用谢,我也是如实说出自己现在的想法。”陈默这么回答:“其实等到回过神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以前错过了许多事。”
         “……”
         “我没和你讲起过我会在乌萨斯的原因,塞雷娅女士。”陈默说,他和塞雷娅向前走去:“……你说的没错,我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账。”
         塞雷亚安静的听着,陈默忽然听到她说:
         “没谁能永远留在过去,这是你说过的话。”
         陈默愣了愣。
         “劝人总比劝自己容易。”
         “在我看来,都不容易。”塞雷娅轻声说:“好在我们都还有时间去看清楚自己,不管结果如何,人都要往前,只是往前。”
         “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
         “也许是你刚才给了一点小小的感悟。”塞雷娅转头看了陈默一眼说。“现在想来,你说的也很有道理。”
         陈默还想再说点什么,他张了张口。
         火光就这么突兀的在夜色中的亮起,从梅馆最上方的建筑,燃起的火光在短暂的片刻后就席卷了整片建筑。
         刚开始客人们还以为是什么节目,直到有人开始呼喊,人流向馆外涌去,工作人员开始疏散客人,才意识到是意外的发生。
         “那火光,怎么回事?”
         “不清楚,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塞雷娅不由分说拉住了陈默的手带着他向外面走。
         “别去做无关的事,我们先撤到安全的地方。”
         ——————
         她重新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陌生的房间内,依稀嗅到淡淡的血腥味,身体传来的疼痛告诉她她受了伤,记忆忽然清晰起来,清晰的记得自己和侍从在离开火场的途中被刺客截住了去路。
         她慌乱的视线在房间中搜寻着什么,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也许是动静惊动了外面的人,几秒后门被拉开。
         “幸子,你没事?你的手。”
         她看到出现在门外的侍女,对方的右手有着包扎的痕迹,淡淡的血迹渗透过白色绷带。
         “暂无大碍,让您受惊了,小姐。”
         她这才注意到了站在幸子身旁的身影,身材高挑的瓦伊凡正站在门口的方向看着自己。
         “你是……”
         “这位小姐是此地的主人,万赖这位小姐和她的丈夫出手相助,我才能带着您逃过贼人的刺杀。”
         她微微沉默,几秒后看着门口的人影开口。
         “重谢倒不用,你和你的朋友应该有事要谈,我就不继续打扰你们了,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可以说出来,当然我不敢保证一定能帮得上你们什么。”
         “如此,多谢。”
         她看到那名瓦伊凡摇摇头,对方将门重新关上。
         陈默看着塞雷娅从楼上下来,离他们昨夜带着两人从下津匆匆赶回青森已经过去了一夜。
         “醒了?”
         “醒了。”塞雷娅回答,她在陈默身旁坐下,陈默抬头望向她身后楼梯的方向,又收回视线看着塞雷娅。
         “看起来是个麻烦,不小的麻烦。”
         塞雷娅点了点头。
         “青森那边还没有反应吗?”
         “暂时没有。”塞雷娅说:“青森的武装力量太过薄弱,人手不足,而且那位幸子似乎并不完全信任青森的当局,她透露出来的信息太少。”
         “但至少我们知道,楼上的两位客人的身份比青森这座移动城市还要重要。”陈默说:“这也意味着我们惹上的麻烦可能会比想象中的还要大。”
         “你有什么想法?”塞雷娅问。
         “没有,首先我们还不确定下津的情况是出于什么原因,其次我对东国的政局了解的也不多,或许是政变,也或许只是一场阴谋未果的刺杀。”
         “嗯。”
         塞雷娅深深蹙起眉。
         “别太担心,塞雷娅,既然麻烦已经找上身,那就别再去想当时的情况了。”陈默说,指了指自己:“真要说麻烦,你面前就坐着一个更大的。”
         塞雷娅看着她,她笑了笑。
         “明明是我对你说别去做无关的事,结果我自己却做了。”
         “你只是做了你认为该做的。”陈默回答:“如果你当时真的选择视而不见离开,我才会真的感到意外,但那就不是你了,你说呢?”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就事论事罢了。”
         “就当是这样吧。”塞雷娅站起身,朝着厨房走去:“我去做点宵夜,你想吃点什么?”
         “别再放那么多盐了。”
         陈默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塞雷娅的脚步一顿,她回过身举起拳。
         陈默连忙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