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遇到想要守护的事物时,你的生命便不再属于你,她们会成为你的软肋,你的致命。让你不再无所畏惧,你会因此失去很多,甚至会为了她们选择放弃。
很多人把这称为软弱,但事实并非如此。
真正的勇敢不是没有恐惧,而是心怀恐惧依然前行。
总有一天,你所守护的东西会反过来守护你,而你所要做的,只是……等待。
但等待太过漫长,人生从来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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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丝袜包裹着修长的大腿,高跟鞋的鞋底敲击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踏踏的清脆声。
城主办公室的大门被轻轻推开。
白发的鹿看到了坐在指挥塔塔顶阳台藤椅上的年轻领袖。
阳光落在那头渐长的披肩银发上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蔷薇的藤蔓在阳台的边缘蔓延,她的手搭在藤椅的扶手上,微微翘起腿,从背后看去像是一名行将迟暮的老人。
她闭着眼,有轻微的呼吸声伴随着暖风吹起纱帘的飒飒声响起在阿丽娜的耳边。
阿丽娜拿起女人放在沙发上的外衣,外衣的袖口上绑着红色的袖章,她走到塔露拉身后,于是阿丽娜看到了女人左手指间夹着的白色糖果包装纸。
她想为塔露拉披上外衣的动作停了下来,目光落在外衣上猩红的袖章,又投向她指尖的包装纸。
两个毫不相关的东西仿佛印证了她的一生。
喜欢甜味的她却在最美好的年纪里吃了一辈子的苦。
塔露拉并没有睡着。
塔露拉微微睁开眼,敏锐的五感让她察觉到了有人站在自己的背后,她呼唤道:“阿丽娜?”
“我在。”阿丽娜轻声回答。
“我睡着了吗……”
“你需要休息,领袖,你太累了。”阿丽娜轻声劝慰:“你在强迫自己。”
“爱国者刚刚来过,他和你说了同样的话。”塔露拉笑了笑:“不必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很了解,我不会倒下的。”
“爱国者先生也来过?”
“嗯,他来向我汇报军队训练的进展,还记得吗?伊诺和萨沙,对了……”塔露拉扬起嘴角:“现在应该叫做浮士德和梅菲斯特。”
“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们了,记得他们以前总是在一起。”
塔露拉的脸上有些自豪。
“他们现在已经是两个小队的队长了哦。”
“你看起来很高兴。”
“这件事值得高兴,阿丽娜,看到他们就好像看到了我们的未来。”
“好了,来说说你调查的情况吧。”塔露拉说:“和罗德岛的合作协议已经拟定好了吗?”
“我知道了。”塔露拉点了点头:“他们的人离开酒店后去做的事情调查清楚了?”
“情报部和负责调查的同志传回来的消息,罗德岛的人离开酒店后在切尔诺伯格绕了很大一个圈子,最终目的地在东区的一所废弃研究所里,据说那里原本是上上任城主秘密建造的新式能源研究所,他们的警惕程度很高,我们的同志没有贸然跟随。”
“废弃研究所?”塔露拉沉思了两秒问:“他们为什么去哪里?”
“具体原因不得而知。”阿丽娜说:“但她们从那里带出了一个人,一个被他们称呼为博士的前罗德岛高层。”
“博士?”塔露拉蹙起眉,这个称呼对她而言很陌生。
“是的,博士。她们是这样称呼那个人的,看得出她们对这个名叫博士的人存在很深的信任,而且,他给我一种熟悉又危险的感觉。”阿丽娜犹豫了片刻:“塔露拉……霜星说,她以前见过这个人,在卡兹戴尔。”
塔露拉忽然安静下来,久久没有回答。
1093年的那个初春,有人带着整合运动的盟约前往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寻求援助,他如约而偿的在所有人都不抱有太大希望的前提下,带回来她们最需要的东西。
那时候作为护卫和随从的人是霜星。
然而,这一切的功绩都被推到了塔露拉的身上,以巩固她身为领袖的威信,很少有人记得他做过什么,为他们带来了什么,又失去过什么。
阿丽娜看到塔露拉的手指轻轻摩擦着右手指尖的夹着的包装纸。
阿丽娜清楚的记得,那天天才刚亮,雪没能在春天融化,醒来后是一阵彻骨的冰寒,随处能听见林间冬羽的叫声,茅屋屋檐下结满了冰棱。
他就从村口走进来,披着被冰雪冻僵覆满凝霜的黑色斗篷,大家都以为村子里来了一个陌生人,因为他身后站着人们熟悉的霜星,所以没人去在乎这个新来的寻求庇护的感染者。
直到他走到塔露拉的木屋前。
和爱国者商讨行进计划的塔露拉在窗口看到了他,于是她停下了手中一切的工作,那是塔露拉第一次会为了某个人而停下,他们在屋外对视了很久,他掀开兜帽后,阿丽娜似乎见到了一个陌生人。
那张风尘仆仆的脸消瘦了许多,满是风霜和沙尘勾勒的痕迹。
他遗憾的告诉塔露拉,她交给霜星为自己准备的糖果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没有了。
他很喜欢塔露拉做的糖,累了,感到疲倦的时候,他总会从霜星手里要来一枚放进嘴里。
这是只有他们才知道的秘密。而后来阿丽娜也知道了。
在那间孤儿院,塔露拉抢走了他的糖。后来她还给了自己很多。
也是那天,他们进屋后,在火炉旁,塔露拉剥开了一颗糖塞进他的嘴里,于是他笑了,比起拿回那两张盟约书时笑的还要开心。
那是阿丽娜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笑容,那张脸,老实说笑起来很难看。
“塔露拉……”
阿丽娜的声音唤醒了失神的塔露拉。
“嗯……我很好。”
塔露拉背着阿丽娜坐在藤椅前,阿丽娜没能看到那双黯淡下来的眼睛,塔露拉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很好。
阿丽娜没能再说什么,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能站在何种立场来判断他们到底谁对谁错。
“阿丽娜,不要忘了他曾经做过什么!他杀害了我们的同胞,引来乌萨斯残暴的刽子手,用无辜者的血染红了他们的刀刃,他是背叛者……就算他死了,也永远无法掩盖他做下的那些恶行。”
塔露拉的手抓紧了扶手,一字一句仿佛在警醒自己。
“忘了他吧,阿丽娜。”
忘了他吧,塔露拉,把他忘掉,然后记住你应该做什么。
把他忘掉?
阿丽娜忽然觉得说出这句话的塔露拉是如此的可怜,她在自欺欺人的同时又饱受折磨。
她想起了好几年前塔露拉和爱国者的争吵,那时的博卓卡斯替还没有完全认同这位年轻的领袖,认为她年轻,天真,理想,脆弱,不够坚定,认为她不适合成为一名领导者,因为她不够狠辣,因为她心慈手软。
她还不够格,不够格去承担杀戮,也不够去承担变革带来的牺牲。
她和霜星一样,是年轻的理想主义者,她们没经过太多现实,她们还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她们自以为自己已经历了世间的磨难。
流离失所,孤苦无依。
她们只是见过乌萨斯,没有见过卡兹戴尔漫长的流浪和内战,也没有见过维多利亚封闭的统治,没有见过哥伦比亚的人体实验,也没有见过莱塔尼亚的屠杀,没有经历过战争,没有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绝望和残酷,也没有失去过自己宝贵的事物,没有亲眼见过流逝在自己怀中在乎的生命,被吊死在树头的孩子,空无一人的城市。
她们对前路抱有希望。
塔露拉没做好那个准备,她无法给贪图眼前一时利益的人给予应有的惩戒,她无法将人命看做牺牲品,无法权衡生命的价值。
博卓卡斯替不会将游击队和雪怪小队的命交在一个满口理想,不切实际的人手里。
但后来,某一天,爱国者认同了塔露拉的道路,他无法否认,心存仁慈是每个伟大领导者所必备的品质,他也无法否认,他心底曾赞同过塔露拉的做法,没有人会不在乎死在手里的人,也没有人是天生的刽子手。
但整合运动的局势不允许塔露拉这么做。
她只是足够的好运,好运到有人愿意帮她做下她不愿意去做的事情,有人愿意帮她维持住她光辉的形象,也有人愿意为了她的理想点燃火苗。
【能有人比塔露拉能做的更好,但他们不会有她那般好运。】这是爱国者对阿丽娜说的原话。
阿丽娜张了张口,最终什么没有说出来。
她其实很想告诉塔露拉一切,但此时就算塔露拉知道了又能有什么用呢,失去的不会再回来,除了痛苦和悔恨外,她什么也得不到,甚至会因此而自责,怀疑自己的道路。
那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阿丽娜想要看到的。
过去的一切就让它尘埃落定,人生从来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也不会给人更多的选择。
她代替了某个人守护在塔露拉的身后。
阿丽娜的手轻轻搭在塔露拉的肩上,塔露拉抬起右手按住了她的手背。
从掌心传来淡淡的温度。
北风带来切城上空的暖意,远去里是城市听不见的喧嚣,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四处飘扬着整合运动的旗帜。
它的新生,也是整合运动的新生。
看着这座由所有人奋斗而出的未来,这片美好的光景,这座曾为某个人所带来的城市,阿丽娜的脑海里不由闪过了几年前片段。
大炎军队一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的攻破了乌萨斯南部边境防线,皇帝并没有向他承诺的那样摧毁大炎的军队,电视新闻里每天报道的陛下会带领乌萨斯的子民赢得又一次胜利,乌萨斯军方取得了一场又一场斐然战果,好像成为了一个个殊为可笑的谎言。
一座又一座城市被炎国攻破,战线每天都在收缩,收缩,后退再后退。
于是新闻里开始宣称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战争,大炎方面早就蓄谋已久,这是阴谋,卑鄙的阴谋,在无计可施之后,强大的乌萨斯帝国只剩下了嘴里的狂吠和愤怒。
他们无法承认自己的失败。
一如他们曾对待感染者一般,因为他们强大,所以他们觉得自己无所畏惧,因为感染者缺少武器,衣衫褴褛,所以他们觉得自己战无不胜。
但当一切放在了天平的两端,在面对相同的敌人时,他们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也并非战无不胜,原来自己的刀切不开坚固的铠甲,自己的利刃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锋利。
自己身后有源源不断的物资,补给,军舰,而对面也有同样的东西,甚至更多,更强。
伟大的皇帝,睿智的陛下,乌萨斯强壮的军队,竟然挡不住大炎的兵锋和铁骑,可明明他们蓄谋已久,他们等待多时。
他们将着看作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乌萨斯变得更为强盛的机会。
但这个巨人早已腐朽,它行将就木,奄奄一息,虚有其表,外强中干。
处于南境的整合运动被迫被拉入了这场战争。
不如说,他们的领袖,他们的首领,塔露拉,在看到被大炎摧毁的感染者村庄,在看到被乌萨斯帝国当做炮灰拉上战场的感染者同胞后,就已经意味着整合运动无法从这场战争中独善其身。
可塔露拉还不知道她要面对的是谁,她只是想要结束这场战争,力所能及的拯救更多的感染者同胞。
她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创立多大的威信,也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会将整合运动拖入深渊。
感染者会将她视为神明,饱受战争摧残的乌萨斯人会将她视做希望和英雄,士兵会对她的行为报以敬意,皇帝和贵族会把她看做眼中钉。
她是这样一个人,一个骨子里反抗执着的人,为了某个信念敢螳臂当车的人。
于是她如愿以偿。
乌萨斯南部管区,局部战场,罗斯托夫攻防战。
协助守卫城市的整合运动最终被罗斯托夫城所抛弃,将他们视为诱饵以吸引大炎轻骑兵军团的火力。
那场追逐战中,塔露拉为了掩护部队离开只身挡住了大炎的军队,她受了很严重的伤,过度使用源石技艺给她重伤的身体带来了极大的负担。
“阿……丽娜?”
“我在。”
“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会丢下你的,塔露拉。”
“……傻……瓜”
阿丽娜背着重伤的她走了很长的路,乌萨斯南境的雪,冰冷的空气,塔露拉的身体在阿丽娜背后轻轻的颤抖,她闭着眼,虚弱的问:“爱国者……他们……顺利离开了吗?”
“你成功了,塔露拉。”
“那就好……我有些累,让我休息一会儿……一会就好……”
她们躲在因为战争而空无一人的村庄内,没有食物,不敢升起火焰,阿丽娜嘴里含着雪,融化了就过到塔露拉的嘴里。
昏迷不醒的塔露拉伤口不停流着血,阿丽娜试过很多次,怎么也止不住,她的气息在一点点衰弱,那是阿丽娜最为绝望和无助的时候,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塔露拉一点点离开自己。
屋外下着很大的雪,她不敢出去,她怕塔露拉撑不过这个夜晚。
这时候阿丽娜才忽然觉得塔露拉很傻。
真的很傻,为了与自己无关的人们和感染者丢掉了性命,被人像是垃圾一样拒之门外,充作诱饵,到最后什么也无法得到。
信念无法换做食物填饱肚子,希望也不能带来棉衣和药物抵御寒冷,治愈伤痛。
伤口会流血,是这个世界的现实,冰冷的现实。
也就是这时,阿丽娜听到了有人的脚步声在门外一点点响起,踩在积雪上,渐渐靠近这个地方。
她只能无济于事的拿起散落在地面上的木棍,绝望的看着破烂的木板门被人轻轻推开,然后在推开的瞬间冲上去。
于是理所当然的被阻挡了下来,被一只手,抓住了她手中的木棍。
阿丽娜疯了一般抬起头,这头鹿发了疯的想要保护住身后的人,狰狞的目光却引起了来者的轻笑。
“好久不见啊……阿丽娜,这就是你对我打招呼的方式?”
阿丽娜看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个声音,以及被她握在手里的木棍。
他手里提着药品箱,上面清晰的印着炎国的标记,在她们最无助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
一如过去。
逃难的感染者人群里,他救下了被感染者难民围住的自己,没有让自己的腿和手成为食物,也没有让自己的角成为失去理智的人手中的收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