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很显然是在我们不知不觉之间,而且常常是在我们无可奈何的情况下突然出现的,当我们希望去感受它,感情就不再是感情,而是感情的模仿,感情的炫耀。
是通常所谓的歇斯底里。
对陈而言,她永远也无法逃避过去那个恶梦,她被困在那个梦里,无论怎么挣扎也爬不出来,或许是她本来就没想过要逃避她。
当她试图去面对,试图去用其他的借口和理由为自己争辩,可内心深处的争辩却永远也无法掩盖早已发生的事实。
那是她的错。
陈这样告诉自己,周围的人也抱着同样的想法,可妈妈说过,那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能相信,但她还是想要去相信,因为只有去相信错的不是自己,去寻求真正的正确,去站在对的那方,她才能心安理得,不那么愧疚。
但这种虚伪的掩饰,都在见到她的那一天终于烟消云散,被毫无反抗的击成碎片。
陈终于明白过来。
她所谓的面对,所谓的纠正错误,到头来都是自己为了说服自己不安和愧疚而选择逃避的借口。
从房间走出来的那个人让陈急切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她怔怔的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哪怕早有准备,可这时候,当面对她的时候,大脑还是忽然变得一片空白。
一瞬间涌现出许许多多的回忆,又一瞬间,什么也想不起来。
有许多想说的话,有愤怒,有质问,有不解,也有思念,有原以为看到她后会不顾一切冲上去的决然,有太多的东西……
张口无言。
塔露拉,这个原本应该记住一辈子的人,到头来,只记住了她的名字,而仅是这个名字,都变得让人觉得陌生和胆怯。
直到她转过身,看到了自己,自己也看到了她怀中的小默。
那一刻,陈变得空白的大脑才终于回过神,像是黑暗无际的大海中迷航的船只终于见到了灯塔的光,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短暂的惊讶在猩红的眸子中一闪即逝,被深深掩埋在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眼前的一幕塔露拉心里早有预料,可当再见到这张曾经熟悉的脸,她也会感到些许恍惚。
她们盯着彼此,隔着十几米的过道,长长的过道延伸在两人身后,像是不同的道路,窗户外龙门天空深沉的黑暗,城市的霓虹繁华又迷人。
相同的红色瞳孔里倒映出彼此的身影,可最开始,谁都没有开口先说第一句话,打破安静。
塔露拉的眸子微微移动,看了一眼站在陈身边的星熊,她们身上近卫局的黑色制服让塔露拉轻啧了一声。
她不排斥黑色,但唯独不喜欢龙门的黑色。
她缓缓收回视线,抬起脚步想要转过身。
“站住!”陈愤怒的伸出手拔出腰间红色的利刃。
剑尖指向对面。
刚刚抬起的脚重新落下,黑色的长靴坚硬的靴底落在楼道中间铺着的柔软地毯上,没发出任何声响。
许是因为银色偏冷,银色的发丝勾勒出塔露拉精致的脸庞更加冷漠,那双发丝下的眼睛冷漠里却藏着一缕讥讽。
“现在才来说这句话不觉得太迟了吗?”她轻轻勾起嘴角,看着面向自己的剑刃:“还是说,你要开口解释。”
解释什么!
陈紧握着赤霄剑柄的右手轻轻颤抖了一下。
她咬了咬牙,强压下内心剧烈的波动,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把她放下!”
她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那些疑惑,不是她的目的,也不是小默为什么会在她的手里,而是小默的安全。
陈不能否认自己现在前所未有的慌乱,却不得不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陈默现在这里,不论他怎样辩解,陈一定会把他打到再也说不出话来为止。
“否则……”塔露拉缓缓问。
“你要怎么做?”
“我不会再说第三遍,把她放下!”
陈压抑着怒火和急切。
塔露拉平静的用右手揽着小默,她垂下视线看着怀中的小女孩,左手食指指背轻轻抚过女孩稚嫩的侧脸。
“这孩子和我真像,我很好奇,每天注视着她的你,会想起那些过去吗?”
你会不会觉得愧疚,会不会后悔,又或者,你不过是用她来安慰自己,想借此弥补自己的错误。
但无论你是否觉得愧疚和悔恨,都与我无关。
我不在乎,不在乎你有多痛苦。
“别逼我……塔露拉。”陈终于说出了那个名字,她向前踏出一步,带着决绝:“两年前一切就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两年前……对,两年前。”塔露拉仿佛想起了什么:“这么绝情可真像是你啊,陈晖洁,对你来说做这种事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吧。”
“闭嘴!”陈冷冷的呵斥道。
“你自己做下的好事,不敢承认了吗?”塔露拉冷笑着看向陈:“不要紧,我一直记着呢,那种绝望,那种无力,我到死也不会忘记。”
陈紧紧的抿着唇,塔露拉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愤怒,可陈却清楚的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恨,对周围一切的恨。
她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这是我和你之间的恩怨,他说的果然没错,你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塔露拉轻笑出声:“说的真好,没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和你们,和这座龙门都没有任何关系,他是这么告诉你的吗。”
塔露拉的话语顿了顿。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自己又做了什么……他有没有告诉你,当年他为什么会离开我身边!”
陈愣了愣。
星熊的瞳孔缩了缩,她的视线看了看身前的陈。
塔露拉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狰狞:“你们当然没有错,你们想忘记就能忘记,但我不能!”
“把话给我说清楚!”
“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塔露拉露出些许怜悯和失望:“陈晖洁,我愚蠢的妹妹,你果然还心甘情愿的沉溺在自己和他编造的美好幻想里,天真的逃避着自己不愿意接受现实。”
“既然你不准备说,那我只能自己来问了。”
陈双手架起赤霄,身体前倾,左脚缓缓后退了小半步,凛冽的气势自她身上爆发而出,猩红的刀身渐渐沸腾起红色的光芒,光芒照亮整个楼道,一圈圈法术酝酿前的气浪席卷,陈的外套和蓝色的马尾在气浪中不断飘扬。
“赤霄——”
她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刀身笼罩着迷离浓稠的猩红气场,狰狞而虚幻的龙型仿佛在陈身后不断咆哮。
塔露拉没有露出丝毫惧怕,她站在那里,没有任何武器,也看不出想要应对即将而来的法术的动作,气浪吹拂起银色的发丝,她微微侧过身体,将怀里的小默向后移了一些。
“住手!老陈。”星熊忽然伸出左手抓住了陈握剑的小臂,她的右手提着般若:“你难不成想毁了这里吗,小默还在她手里,而且这层楼里不知道有多少没撤离的人。”
星熊摇了摇头:
“不要冲动……”
陈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但红**浪终于稍稍减弱了一些。
“怎么了?你在害怕,在犹豫,陈晖洁。”塔露拉缓缓说:“是啊,你就是这种人。”
“——拔刀!!!”
塔露拉红色眸子猛地睁大,但片刻后,又化为讥讽。
红色的光芒一闪即逝,强烈的斩击越过塔露拉的身旁撞上后面的墙壁,爆炸声响起,几缕银发飘落,灰尘弥漫间,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陈的不甘,愤怒,质问,都仿佛随着那道赤红和爆炸而被倾泻出来。
“还给你!”
火焰,炙热剧烈的红色火焰忽然从前方席卷而来,撞开弥漫的灰尘,挤满了整条楼道呼啸着涌向尽头提着刀柄略显力竭的陈。
“小心!”
星熊高大的身影挡在施放法术后的陈身前。
火焰被巨大的盾牌当下,高温在炙烤着空气,热浪翻卷,红色的火焰无情而猛烈,似乎要毁灭眼前所有的一切,却宛如湍急的水流被礁石分割,从两人四周呼啸流过。
“怎么可能!这种程度……”
星熊咬着牙艰难的抵挡着蔓延汹涌的热流,高温穿透般若厚重的盾身,星熊的手掌和手臂传来刺疼,整条手臂和肩部的制服很快被溶解,黏在烫伤的皮肤上,她死死靠着盾身,始终没有松手。
火焰消散,楼道上方的消防装置喷洒出水流,水流在高温中升腾起遮蔽视线的蒸汽,视线范围变得迷蒙不清。
冰冷的水打在陈的身上,很快打湿了两人的外套,水流顺着陈握紧刀柄的手流淌至锋利的刀身,星熊坚定的竖起手中的大盾。
“没事吧?老陈。”星熊微微回过头问。
“没事。”
般若缓缓撤开。
视线里,原本站在不远处的塔露拉此时站立在楼道尽头赤霄所斩出的缺口前,微凉的夜风吹起她的衣角和银发,她身后是龙门黑夜中流淌而过的人工河,宽阔的河面反射出城市迷离的夜景,河堤亮起的灯光连成长线,后面高楼林立。
她偏头看了站在花洒下一身狼狈的两人一眼,冷声开口:
“这次暂时放过你们,不过下次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陈看着她一跃而下。
“别想逃!”
星熊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老陈!”
她的手停在半空,陈的身影紧随着塔露拉消失在星熊的视野里。